“比如哪里?”
“比如灯下黑,从哪儿偷的,就埋在哪儿。再比如我住的客栈墙根,每时每刻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又或者什么人烟稀少的荒郊老林,太多了。”
天时,在夜里。地利,离得近。人和,只有我。
纪容棠细细琢磨着裴珩的话,好似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广济寺在城郊以北,白日香客满满,夜里四下无人。
净圆交代那伙黑衣人会把酬金埋在寺庙后身向北的第一棵老槐树下。
她托起下巴,闭上眼,将这两点在脑子里不断拼合。电光火石间,终于让她看到了一个画面。
总结裴珩所说的,无论在哪儿埋赃,最基本的,就是要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同理交易地点也是如此。
既然那伙人好没出城,他们的藏身之处,就一定在能看见老槐树的地方。
净慈能跟他们做这么大的交易,不单是酬金价高,还得是对他们有所了解,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放鸽子,不然佛像偷出来了也是白费。这就意味着他们认识,至少其中的一个人是让净慈见过真容的。
想来这个人也会在约定的三日后那晚躲在附近观察,他得确保净慈拿到了钱,减少一旦事发供出自己的可能。当然也可以直接动手,彻底断了隐患。
三日后,也就是明晚,得赶快找沈寺卿安排部署下去。她兀自颔首嗯了一声,起身就要离开。
“纪大人别急着走啊!”刚迈两步的腿被裴珩喊住,纪容棠稍稍侧身,瞥了一眼,像是在问怎么了。
裴珩单手扣在唇边,因沾了油花,而略显滋润的两瓣唇轻轻开合,无声地做了一个“孙兴”的口型。
给他奖励
好不容易见到纪容棠,他自然想要打探打探孙兴的消息。但见纪容棠身子顿了顿,半张已经隐匿进昏暗光线下的脸,神色复杂。他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原本飞扬奕奕的眼角倏地沉了下来。
“他怎么了?”
裴珩敛着息,扶着槛栏的手不自觉卷曲成拳,一点点握紧了冰凉铁栏。惨白而突出的骨节,意外地将从未在他身上看到的倔强显现了出来。
“死了。”纪容棠轻飘飘开口,看似并没想瞒他,“那日带你回牢房后不久,他就再次毒发身亡,到死,也没吐露一个字。”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日他醒来看见你的时候,那眼神中分明有恐惧。可你又说不认识他。”
她转过身子,整个人又回到壁上小窗透进来的光晕里,那对深邃墨瞳也在光影中变得如同琥珀,“裴珩,骗我没好处。”
这是纪容棠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二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虽在一明一暗,却夜都将对方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
纪容棠掸了掸衣摆,再次往外走,这次裴珩没再挽留,只是思绪更加浓郁,眸光比方才更低沉,紧随着那道身影即将完全隐没出门口时,传出了她跟狱卒的对话。
“若是此人还有跟案子有关的事情要交代,可告诉陈狱头,带他来见我。”音量不小,更像是说给他听的。“他毒性未解,闹不了什么事儿,不必成日戴着镣铐。”
裴珩阴沉低落的心,忽而呯呯动了一下,她竟然还记得自己曾跟她要的奖励。
可为什么要奖励他呢?不过是回答了几个问题而已,还全是谎话。他喉咙微动,好似有股暖流顺而下,正正缓解了刚才听闻孙兴死了而应生的干涩。
那日在纪容棠房中,孙兴嗫嚅说出的那句孽障已除,裴珩也听到了,而且十分清晰。纪容棠也许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孽障指的就是自己。而孙兴正是他苦苦寻找的父亲派来的人。
其实来京城之前,他就预想过即便找到了父亲,大抵也不会相认。毕竟当初是为了官途才抛弃的他们母子,心狠之人皆能成事,想必他如今也该荣华在身了吧,又怎会让自己这个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儿子毁了他的名节。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虎毒还不食子,而他的亲生父亲居然想要他的命,甚至不惜大费周章派人陷害他,就为了名正言顺地永绝后患。
裴珩本还幻想,求求纪容棠再见一面孙兴,这样他就能再探听到多一些线索。他还是想知道父亲是谁,不过这次却是同母亲一样,带足了恨意。
纪容棠离开牢狱直奔沈寺卿休息的书房,将自己关于广济寺一案的种种猜想一一阐述了出来。她眉眼专注,口若悬河,沈寺卿看着听着,也频频点头。但以往那种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神情,却悄然间不见了。
这一微妙的变化,被纪容棠一下不落地捕捉到,心里犯疑,却又一时不知道是何缘故。
“你说得确实有可能,老夫看过那二人的供词后,也有类似的看法。不过你这两日太忙,一直看不见人,所以才没跟你沟通上。”
沈寺卿给自己续了杯茶,茶香四溢,他嗅了嗅品下一口,才继续说道。
“其中一人说怀疑公主府的人也参与了。但依老夫看,此言完全是为了转移嫌疑,强行编造的。你可知那广济寺重新修葺的善款里,很大一部分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和安阳公主共同捐赠吗?如此,公主还有何倒卖佛像的嫌疑呢?而且安阳公主性子果敢、雷厉风行,她府上的人从来没有敢忤逆她的,更别提敢做这样给公主抹黑的事了。”
“可是……”
“好了,没什么可是的。明晚你依旧可以带一队人去广济寺附近守着,但要见机行事,不能逞强,切记安全第一。至于其他的,就交给齐玉吧。他休假回来了,刚跟我打完招呼,估计这会儿已经去看卷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