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廊下的黄色灯笼摇曳出微弱光芒,映照她的面色更是黯淡,这种黯淡并非劫后惊魂未定的惨白,而是心里有事、惶恐不安的苍白。她时不时就抬头张望韩尉消失的方向,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却又害怕面对。
终于,一阵急促铿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落入纪容棠耳中。她倏地跑到路边,赫然看见了韩尉飞驰的身影,后面还紧紧跟随了一驾深色布罩的马车。
“见过陛下。”
马车稳稳停住,轿夫掀起轿帘,车上的人却没有马上走下来。纪容棠悬着的心立刻漏跳一拍,暗想自己这一步是不是逾越过头,走错了。
虽然近来公孙觉一直对自己认可有加,但他毕竟是手握天下生死的皇帝,怎么忍受被人拿捏?不禁回忆起从前那些关于他阴郁寡情、手段狠绝的传闻来,这次到底是她心急大意、自以为是了。
正懊悔着,只闻轿内的人沉声开了口,却是让她先上车。不容他想,赶忙大跨两步上去,静候吩咐。
“凌霄已经回来了,他探到王益平竟疑是早年领兵偷袭过青州的兰丹大将、必胧将军之子,奇里亚。”
奇里亚?!这不正是科纳伊前几日喊出的那个名字吗!
“二十年前,必胧曾率三万大军连夜袭击了青阳城和东阳城,仅一夜之夕就占领了青州的边防根据地。待此事报到父皇跟前时,必胧已风卷残云一般,又进一步攻占了青州以西的蒲州。父皇大怒,火速派抚远将军等人前往支援镇守。但他们是早做足了准备,而我们被迫接战,缠斗了很久才在最后一战中,派出一骁勇小将拼死破阵,袭进敌方内圈割下了必胧的头颅。兰丹士兵也因此被逼退回去。”
二十年前纪容棠还未出世,自是不知道这段历史,但此刻听公孙觉这么一说,她立即就想通了有关王益平之前的种种疑团。
二十年前的王益平不过也只是个毛头小子,但是他知晓了父亲战死的噩耗,还是以那样惨烈的形式被杀,自然而然就心负起对大邺的血海仇恨。
难怪纪容棠之前一直搞不清,一个在政局上并没有多大建树、平日生活里也没被圣上亏待过的朝臣,为何会对自己的君上和国家产生这么大的敌意?原来是她的切入点错了,王益平并非什么卖国贼,而是真真正正的兰丹间谍。
王益平使手段让安阳心仪于他,成功进入大邺皇室,就是他复仇的第一步。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无所谓了。因为他对兰丹的恨意之深,是打心眼里就不愿意承认、或者根本不想有兰丹女人为他生下儿子这件事。王益平对她们全是利用,没有丁点感情。包括安阳,当然也包括裴珩的娘。
那么如此看的话,王益平从一开始知道裴珩的存在就对其赶尽杀绝,正是因为他怕从前不慎留在裴珩娘亲身上的把柄、会被裴珩揭露出来。那么这个把柄,极大概率就是有关于他当初是如何利用他娘亲的、以及利用她去做了什么事……
想到这,纪容棠的心脏倏地疼了一下,仿佛有人伸手进去狠狠地拧了一把。疼痛让意识更加清醒,她好像知道裴珩为何一直没有消息了,但这次她十分希望自己猜错了。
“本想传你进宫的,没想到你倒是先去请朕了,你要坦白什么?这此刻这个节点上,你是笃定了朕容不得计划出一点错、所以一定会来?”
公孙觉冰冷无波的声音勾回纪容棠思绪,天子恐被人拿捏把控的怒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臣不敢,国事当前,臣自是懂得孰轻孰重。只是事情赶到这里,若再继续隐瞒,臣才当真是罪该万死。陛下有何惩罚,臣都领命接受,但还请在大败兰丹之后再罚,给臣为自己赎罪的机会!”
公孙觉静默无言,面色如冰封之湖,审视她片刻,随即大袖一挥,率先下了马车,往里面走去。纪容棠也终于深深缓出一口气,快步跟上,请他去了审案室的隔间。
风戈很快被带上来,浑身铁链束缚,却难掩其满脸的不忿之色。
如今再细看他的眉眼,轮廓高挺,眼窝深邃,的确很像兰丹族人。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放心,我一点不怀疑你的忠心,也没什么非要问的,只是想在你临死前、再陪你说上几句话。”纪容棠语气轻松,平静无澜,对付风戈这样有誓死决心的人,软磨硬泡才是攻克良方。
“王益平,哦不,应该称他为奇里亚。他能隐忍二十载走到今天这步,实属令人佩服。不过很可惜,你们的复仇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听到奇里亚三字,风戈明显神色一动,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们的身份竟被识破了。警惕眸子散发出犹如寒夜中伺机待发的幽绿狼光,蠢蠢欲动。
“安阳公主备受先帝恩宠,因此仗势恣意嚣张,野心膨胀,是以陛下早就安插了眼线在其周围。安阳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且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你觉得陛下不会起疑、不会调查吗?还是你觉得陛下没那个本事查出来?”
见风戈眉头紧锁,神色愈发凝重,似乎是听进去了,纪容棠继续加大马力。
“青州驻守将军朱桦章,今年近五旬,二十年前正当壮年,一直是抵御外侵的一把好手。而兰丹部队却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袭成功,那场仗只能是他故意给必胧放的水。所以后来必胧的儿子奇里亚,再次找到他结盟,他自然也不会拒绝。更是策划抢劫、并让朱桦章私吞下送往青州的军饷,那就是奇里亚给出的合作诚意。还有定州刺史姚谦昼,他的侧室娘子跟你们的翎主子是本家姐妹,这手美人计使得也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