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明天见。”半个小时后,我取了外卖,一份摆在桌上,一份自己吃了。吃完后从卫生间找了个刚洗干净的桶装起地上的脏衣物,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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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晾完顾玉龙的衣服正在泡脚,“正版”顾总用微信打语音电话给我,问我跟他儿子相处的如何。
“还好。”我嘴里咬着一颗槟榔,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顾总笑了,说:“那就行,我看好你。”
我在心里呵呵两声,很想问候他一句,您老人家富甲一方是怎么养出这样不爱卫生的儿子,嘴上我还是很恭敬谦虚地说:“顾总,这才第一天呢,明天再看看吧。”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儿子的臭衣服和裤子,真难为他儿子能在那蜗牛壳里住那么久。
一个小时前,趁着倒洗衣液泡衣服的空档,我上招聘网站翻看了顾总请过的另外五个护工的评论,说他儿子连衣服鞋子都不会穿,还总是突然发疯抓人的脸,末尾很真实统一地附上一句话:“兄弟们快跑,你遇到的不是抑郁症,而是应该关进精神病院的疯子!”
顾玉龙到底是疯子还是抑郁症我没心思深究,我只是隐约觉得,顾玉龙跟顾总不像是正常的父子,中间肯定隔着一层“厚障壁”。
这样的揣测并非空穴来风,经过八卦佬邓韬的各种“宣传”,顾玉龙在学校里的传闻还真是不胜枚举。
可惜当时我每天都忙着提高成绩,心无旁骛,自己班上的同学都懒得去结交,哪还会去认识别班的同学。
“顾玉龙”这三个字,也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去楼下“沐浴瞻仰”苻神苻清予刷新年级排行榜的时候瞄过一两眼,其他时候听来的,全都是关于顾玉龙打架斗殴旷课等等的恶劣事件。
沈医生给的那份心理综合评估报告我看了,完全将他描述成了另外一个人。
多疑、迟钝、悲观、懒散……我该从哪里拉近关系呢?真是头疼!
拿钱办事
顾玉龙的公寓就是个大蒸笼,昨天光顾着抵抗臭味扛垃圾袋去了,没留意到房间里没风扇,今天擦桌子扔外卖盒才留意到。
考虑到以后天天都要来上班,我自费在公寓楼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一台电风扇,一大瓶洗洁精、两瓶按压式的花露水和几块抹布。
在楼下拆了包装,大汗淋漓地扛上楼,插上电,吹了会儿风,我舒坦地北京瘫,歇了半个小时才接着动工。
七月的暑气旺盛得很,光是坐着啥事不干也热得冒烟,好在卫生间有花洒,可以随时冲澡换衣服。
擦洗完客厅的桌椅板凳,我将沙发套拆了下来,丢进了顾玉龙搁在浴室的塑料浴缸中。因为他房间里没有洗衣液和肥皂,只有洗衣粉。我不要钱似的倒了大半包洗衣粉泡在缸里。
随后我一脸“悲壮”地进了厨房,将昨天刷洗过的水槽和锅碗瓢盆再次用新买的洗洁精清洗了一遍,末了提着花露水瓶子,往角落里狂喷。
于我来说,花露水就等于是廉价香水,喷完以后室内空气清新了不少——除了顾玉龙现在住的那间。
洗完沙发套,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我再次来到了顾玉龙的房门外,敲门,温声说:“顾玉龙,我去楼下吃饭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等了半晌也不吭声,跟昨天一样。
我回忆了一下昨天扔的外卖盒子,自作主张按照他平时的喜好,给他点了一份二十块钱的红烧平菇和米饭。而我,随便在附近摆摊的地方点了一份六块钱的速食猪杂粉。
正好赶上附近的上班族下班,排队的人很多,我坐在凳子上等了许久才等到我的那一份。
“老板,帮我打包吧。”看看时间,骑手就快到公寓楼下了,我得赶去拿外卖。
我拎着肠粉跑上楼,正好看见一个年轻的骑手带着医用口罩站在过道上打电话,我拿着手机快步走过去,将手机屏幕给他看了看,说:“是我的。”
骑手将外卖盒递给我,皱眉看着锁住的门,说:“住在这个房间的那个男孩儿搬走了吗?”
我:“没有啊,怎么了?”
骑手抬手揉了一把鼻子上的汗珠,说:“他天天点外卖,这两天突然不点了,我以为他搬走了呢。”顿了顿,又说,“你是他朋友吗?”
我随口说:“算是吧。”
骑手摆摆手,说:“那你要叮嘱他好好吃饭啊,这年头,逃过新冠就是福气好的,啥子事都有过去的一天,要加油振作起来啊。”
我点点头,目送骑手转身走远,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我看见沙发上多了一人一狗。
人是顾玉龙,赤着脚和上半身,只穿了一条松松垮垮的运动短裤,脖子上戴着一块白色的玉石,形销骨立地摊在那里,要不是他留了长指甲的手在摸黑狗的脑袋,看到他的第一眼,我险些怀疑是不是附近学校生物实验室里的骨头架子成精了会动了。
“喏,你的饭。”
很奇怪,今天的顾玉龙很不一样,脸上的污垢没有了,头发湿漉漉的似乎刚刚才洗过。看到我也不躲不避,自顾自地走过来捧着外卖,坐下,拆开狼吞虎咽,时不时还擤鼻涕。
我从书包里拿出抽纸,放在他眼前。
他低着头,吃着吃着突然哭了,握着筷子狠命地戳着餐盒里的饭菜,使劲地往肚子里咽,仿佛吃的不是饭,是石头沙子一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除了给他递我自己的水杯让他喝水,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