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听见父亲愠怒地斥责母亲没教好子女,“当垆卖笑,简直丢人现眼!不回便不回罢,就当她自此与沈家没有干系!”
母亲软弱一味只知哭泣,沈致却听出来其中无奈与恨铁不成钢,一时又想到,入京后父亲定然跟堂伯沈鸿处处在一起,对方定然也知晓阿杳下落。
暴躁冲动的父亲跟和蔼儒雅堂伯怎么选,一眼就能作出决定,沈致决定去问问这位堂伯。
堂伯平日忙得很,他递了三次帖子才见到对方,对方听了只是一笑:“的确有此事。不过可不是我们不认她,是六娘自己不愿回,呵,这孩子脾气如此犟,若非有那位……罢了,九郎你到了长安,也替我捎上一句问候。”
对方这话说得含含糊糊,沈致疑心顿起,面上不显,肃然作揖:“劳堂伯挂心了。”
之后堂伯又考了他功课一番,最后叮嘱:“科考为重,若非考中,万莫操心旁的琐事,待你考中后,我再将地址给你。”
这是怕他被分心,沈致不是不理解,可那是他亲妹!如何叫琐事。
经此后,沈致觉得这堂伯也不太可靠,远没有表面那般亲切和善,再心急如焚,也不再表现出来。
虽然对方说等他考中之后会将地址给他,此刻报喜的书童也已经快马加鞭赶回去了,沈致还是觉得,自己提前找找,万一找到了呢?要他安心坐等,实在难安。
只是要在这偌大长安漫无目的地找一个人,实在太难,听父亲话里意思,应当是在市井中谋生……阿杳的本事他多少知道,女红一向拿不出手,那便是书画铺子?
沈致花了三日将城中大大小小书画铺找了个遍,一无所获,只好再将目光放在其他铺子身上。
这日他从西市出来,竟然碰上了入京途中结识的那两名士子,寒暄间,听闻他们今科未中,已打算后日回乡,不胜唏嘘。
萍水相逢一场亦是缘分,那两人知他考中,更巴不得与新科进士多几分交情,便邀他一同去吃茶点。
“沈兄的‘解状’可带了在身上?”
“要那作甚?”
解状是州府开具的凭证,考前呈递上去,礼部审核之后又会发还,眼下考完了,正等着吏部关试,沈致自然不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以免丢失。
那两名士子笑道:“沈兄有所不知,今科士子凭此证可抵点心一碟。”
沈致实在久未出门,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头一回听说这规矩:“竟然有此讲究,那二位且等一等,我回去取。”
“哎不必,无妨,我们俩带在了身上,一样可用。况且也不能多用,一桌只能抵用一回。”
沈致乐得少走一趟,跟着他们二人来到了长寿坊。
沈朝盈一面给客人打包,将鲜花饼装进礼盒里,这是名即将远行的士子,一下买了三大盒,说怕路上干粮难啃,又怕回来以后再吃不上鲜花饼,毕竟是春限,春天过去了,便也不卖了么。
这人笑道,“舍妹建议某干脆将鲜花饼当做路上干粮补给,岂不很好?”
这士子笑起来脸侧有个旋,兼之肤白圆脸,很是可爱,叫沈朝盈联想起两颊也有酒窝的兄长来,依赖残留的那些感情,沈朝盈没忍住多给眼前的士子塞了两个,惹得对方笑容更加灿烂。
沈朝盈又笑着提醒:“郎君先捡着芍药的吃,这个水分大,容易塌。”
“谢小娘子提醒。”那人结了账,骑着马走了。
沈朝盈眺望了一会儿,又见三两士子远远走过来,其中一人身形格外潇洒俊逸。
沈朝盈无奈一笑,怎么今日总想那有的没的。
“几位郎君吃什么?看看我们家鲜花饼,自家吃送人都体面……”
“阿杳?”沈致见了她,吃了一惊,赶忙上前。
旁边两士子也吃惊:“难道沈兄与店主小娘子认识?”
打量二人面容,分开不觉得很像,站在一起时仔仔细细观摩,那鼻子、嘴巴、眼睛都能找到相似影子。
再一看招牌,沈记。
二人了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进去,恐怕打扰二人亲戚叙旧。
方才还想着记忆里笑起来有酒窝的兄长眼下就直直出现在自己眼前,沈朝盈不可谓不惊讶。
不过片刻,她收拾好心情,将几人请了进去,又让人上茶上点心。
沈致有些呆呆地坐下喝了口茶水压惊,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冲二人一笑:“见笑了。”
相认什么的,这么多人面前,不合适。
那二人只以为是他们是同族的亲戚,哪里会想到亲兄妹身上去呢,毕竟一个是从吴兴郡来的世家子,还是头一回进京。
他们坦然坐着,甚至高兴于这一顿显然是他们蹭了对方光,占便宜了。
沈致捺下惊讶同他们应酬了一顿,吃着沈朝盈叫人送上来的点心饮子,耳边是两人的夸赞“这双皮奶嫩极。”“我倒是喜欢这姜撞奶,滑嫩不说,带股子辛辣,吃下后胃里很暖。”
……
沈致吃了一块饼,再吃到火腿香味,总算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因为这是昔年嘴馋的祖父最爱的熏火腿法啊。
沈致与二人道别,说自己还有正事,二人也很能理解,就此告辞,并互相交换了名帖,客套日后再书信联系。
分道扬镳以后,沈致又回到了沈记。
沈朝盈似是猜到了他要来,闲在柜台里等他。
暮色勾勒出她半个侧影,一身简单清淡的装束,沈致十分不习惯。
即便他们只是个旁支,因父亲这些年受嫡系看重,平常家中也是锦衣玉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