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切掉了舌头的老人蜷缩在砖房的一角,身上盖着潦草的芦苇席挡风。“胡先生,是你么?”毛虎站在门前,借着夕阳金色的光望向屋内。
老人从芦席下伸出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珠茫然地望着他们,而后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双手不住地向他们摊开。
“这是在做甚?”红鹤问道。
“他是在乞食呢。”巫柯说道,回头问身后的几名不良:“你们身上,可有带什么吃食?”一名不良人从怀中掏出半张胡饼来。
巫柯刚将胡饼递过去,那老人一把抓过胡饼,艰难地吃起来。
“他没有舌头,因此平时只能喝些稀粥果腹。胡饼这种过于干咽的食物,他很难咀嚼。”毛虎说道:“不过看他似乎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胡先生。”红鹤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老人一边啃饼一边点点头。
“我想问问,十八年前,你是否见过太子府的人?”
胡先生听到此处,突然一愣,抬起头来仔细瞧瞧他们,将手中胡饼丢到一边,从地上站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地要向门外逃窜而去。
“按住他!别让他跑掉!”毛虎高声喊道:“他定是知道些什么。”
胡先生被一群不良人按在了砖屋的门口动弹不得。他垂着头,脸颊紧贴泥地,活像只被折断脖子的鹅,一双深陷的眼窝中滚出两行浊泪来。
“放开他。”红鹤说道。胡先生从地上坐了起来,梭黑的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着,她蹲下来,将地上的胡饼捡起来仔细拍了拍灰尘,再递给他,压低了声音:“胡先生,我们并无恶意。”
那皱巴巴的老头抬起头来,用浑浊的双眼看着她,手上不停比划着,戳向自己的心脏。
“如果你说了什么,他们就会杀你?”红鹤问道。
胡先生点了点头。
“可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你了,无论你说与不说,他们都会害了你。”红鹤将向引师太一事告知与他,然后说道:“你若将此事说出来,这位毛大人就会想办法将你带走藏起来,新会城中的千名不良人都会保住你性命。”
不想胡先生却突然大叫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地要往一旁的墙上撞去。身后的不良赶紧又扑上前去按住了他。
“他出了何事?”毛虎惊愕道。
“我猜那向引师太就是胡夫人了。”巫柯在一旁说道。
红鹤道:“他始终需要知道此事,等他将悲伤哭出来后,再慢慢和他说罢。”
“你是如何知道胡夫人就是向引师太?”毛虎凑到耳边问。
“刚刚走进小院之前我曾见到门柱上刻着青竹书院四字,去宝安尼姑庵时我也曾见到师太的手中有一把写着青竹书院的绢扇,虽褪色她却十分地珍惜。你刚刚又告诉我,他有一位也被切掉了舌头的夫人,因此我就将此事联想到了一起。”
胡先生哭了足足半多时辰,才慢慢地平缓下来,抽抽涕涕用他腌臜的衣袖抹着眼泪。红鹤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先生想要为夫人报仇的话,此刻就是一个契机了。”
胡先生接过手帕哽咽着,又抽搐两回,面色愤懑地用手指在地上写下两字:梁王。
“你是说现在的梁王,武三思害了你们?”红鹤问道。
胡先生点点头。
“你可知他为何要害你们?”
胡先生又在地上写下几字:“因为韦香儿。”
在场众人均大惊失色,他们都知道韦香儿就是当今太子妃,前朝的皇后的名讳。
“那韦氏又为何要害你?”红鹤急切地问道。
胡先生茫然摇头,若有所思地又流出两行热泪来。
“你的书院,可有一名叫潘绵的人?”红鹤接着问道。
胡先生神色一愣,写下:“教书先生。”
“除此之外,他身上可有发生过什么事?你可知道他最后去了何处?”
胡先生茫然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不过却又写下一行字:“妻子,蒙舍国。”
“潘绵的妻子是蒙舍国人?”
胡先生又点点头。
红鹤站起身来,面色悲怆,段灵儿果然与蒙舍国有关联,恐怕潘绵此刻也是在红花山腰处被一张芦苇席潦草裹身,肉身腐烂得难辨身份。
怪云挡住夜空月色,红鹤站在书院门前看不良人牵来一辆牛舆将胡先生送上了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匆匆离去。只有毛虎和赶车人才会知晓他将会被送去何处。过后,毛虎见天色已晚,就先遣散了剩余不良,又与巫柯红鹤三人一同回县衙。在回府路上,红鹤一路寻思,她先前并不确认泊头湖村的惨案与谁有干系,可现在看来,青竹书院的胡先生和夫人会得此下场是与潘绵胡灵儿夫妇相关的。她现在也因此能确认,在长安城外要杀掉自己的人一定与太子府有关系。
不多时,刚策马走进县衙所在东坊,就察觉到情形不对。往常两边热闹的商铺食肆都大门紧闭。离县衙不远的街口,一队亮甲卫士在把守着。
“来者何人?县衙方圆三里内戒严,还不速速离开?”卫士吼到。
巫柯面色一变,赶紧换上一口乡音上前解释:“我们是新会县郊外农场主,正要去县衙报官,这两人的牛踢伤了我的母羊,现在母羊生不出小羊来,他们还不愿意赔我银子。”
“我们是刺史府侍卫,新会县县令乐文青受贿黄金十两,人赃并获,现在已经被拘押在县衙中。你们走吧,我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人来理会你们鸡鸭牛羊之事了。”侍卫群中发出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