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们篮球队的后卫,他喜欢打篮球,至少比齐敛要喜欢得多,但是他父母觉得他这是玩物丧志,所以总是骂他,而且定下了如果他不考进年级前一百就必须退出篮球队的规则——他们这所学校,前三百都是稳上985的分,前一百多少有点为难这位常年吊车尾的学渣后卫了。
所有人都在为更具体的事苦恼,所以他不该说他不开心,因为他没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事。
要怎么说呢?他的感受说出去,怎么听都是中二期的无病呻吟吧?
于是他笑脸待人,耐心倾听其他人的烦恼,每个人都觉得他是个很适合相处的人——因为他没有任何负能量,和他待在一起就像沐浴在阳光之中,虽然自己生活中的那些糟心事并没有消失,但至少也可以暂时忘却,而且,他总会认真听你抱怨事情的,多么完美的树洞。
但是,虽然所有人的生活都比他更具体,都更有想做的事,但他们对自己在做的事好像也没有执着到哪里去。
他的朋友做那些事只是为了让他父母生气,他实际上也没有多喜欢自己在做的事,如果哪天他父母愿意服软对他讲句好话,他一定会光速哭着做回最初的那个乖宝宝的吧。
篮球队的后卫后来被选去了真的篮球队,选上的时候他欣喜若狂,但几个月后他就回来了——“教练实在太变态了,而且训练真的很枯燥,我只是想打篮球而已,但实际上虽然每天都在摸篮球,但真正打篮球的时间没多久,还是业余玩玩算喽。”
班上有一个很喜欢文学的同学,他说写作是他命中注定的道路,他看过很多很多书,随口就能引用一些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过的句子,然后他也确实开始写作了,但他很快就郁郁寡欢地来对齐敛抱怨,抱怨杂志社没品味,不登他的稿子,齐敛安慰他大家应该都是这么过来的,于是文学青年同学继续投稿,稿过了,他继续郁郁寡欢地来对齐敛抱怨,抱怨读者没品味,看不懂他写的东西还乱批评,他简直不想写了,于是齐敛继续安慰,你不是为读者写的,你是为自己写的,文学青年同学咬了咬牙继续写,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哪怕没了所有外界的干扰因素,写作依旧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齐敛倒不会觉得他的放弃是什么值得批评的事,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啊,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他从来没有找到过什么能让他有种“这值得我去努力”的幻觉的存在而已。
这样的事好像还有很多,他们这个学校,有各种各样才艺与特长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是成绩优异的同时还能拿出一大堆加分项的人,拿齐敛自己来说,他有竞赛成绩,有钢琴十级,有篮球联赛的奖牌,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比赛荣誉,很多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参加的,这些都是他写在当初的申请表上的,他的同学们大多也和他差不多,他们班上考过钢琴十级的大概有一半人,另一半人学的是小提琴,当然还有极个别学了小号圆号之类的。
但是也跟齐敛差不多,他们学这些只是为了申请表上好看些,也有个别人是一开始打算走特长生的路但是后来发现成绩够了,不过不管是哪种,对他们来说,特长就只是特长而已,他们大部分并不是真心喜欢钢琴或小提琴或其他乐器,大部分只是父母逼着学的,好点的偶尔还能扒个喜欢的谱子在竞赛训练结束后的音乐教室里弹弹琴解压,更多的是彻底忘了自己学过这玩意儿,生活中有太多其他需要关注的事了。
不过,那些需要的关注的事里,又有多少是真的值得关注而不只是所有人都不禁思考地默认了该关注的事呢?
齐敛见过最擅长坚持的大概是那位沉默的学霸同学,她不分寒暑,不分昼夜地刷题,刷那些对她来说早已没有任何精进作用,只余枯燥的题。
学霸同学在班上有个关系不错的男同学,他们俩倒不是男女朋友,可能也不能算是朋友,因为那位男同学和学霸从画风上就非常格格不入,学霸总是沉默,那位男同学却是个话多且不正经的样子,他从来不认真讲话,他能把每个认真的话题都转向不严肃的方向,是个很吊儿郎当的人。
好像,是战友吧。
齐敛的朋友圈子其实和这两位并无重迭,他算是呼朋唤友的类型,但学霸太独来独往,而那位男同学不喜欢讲话太和善的人,齐敛笑脸待人的时候总能看见他在忍不住翻白眼。
有一天,所有人都自由活动去了的时候,齐敛走进了教室,看见学霸和那位男同学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学霸手里拿着一本书,男同学手里捧着一个那时候很流行的p4。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齐敛走了上去。
“你们在看什么?”
学霸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他看了下书封,说:“尼采。”
男同学转了下他的p4,懒洋洋地说:“动画片。”
后来齐敛去看了这部动画片,叫《瑞克和莫蒂》。
可能因为他在他们面前杵了太久,男同学一脸不耐烦地问他:“你不是该在球场上吗?怎么了,姑娘们对你抛的媚眼太多,同学们给你的欢呼太多让你厌烦了吗?”
就在那时候,总是沉默的学霸突然开了口,她没有抬头,比起在对谁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齐敛知道她在对他说话:“生存,就是从痛苦中寻找意义。”
齐敛后来演过许多电影,但真正触及到了他内心的剧本只有一个——《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