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也只是件小事,可惜一阵便罢了,但他的心情不可遏制地糟糕起来,他俯身将碎片一块块地拾起来,装在帕子里拢好。
他厌恶这样的不经意,更找不到该怪罪的人,因为罪魁祸首是他自己,他永远都不会自我责备。
从前他心情不畅时,也曾故意将它推到桌案边缘,等着看它摇摇欲坠,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彻底失去平衡摔落在地,骨碌碌滚到墙角的笨拙模样。
可今日他当真是不小心才碰到它的,木质坚固,那么些回它都没碎,唯独这一回,它就这么碎掉了。
茫然之感就像一场急雨袭来,雨丝密密地渗进心里,叫他有些无措。
他只能一遍遍地想,它那么结实,怎么一摔就坏了?
他没有叫元若来收拾,自己在地上继续寻找一块块零碎的部分装进帕子里,元若却在屋外大喊他:“公子!”
他听出元若声音里的慌张,元若很少这样失态。
下一刻,不等他允许人进来,元若就推开门,道:“公子,夫人被二姑奶奶气得吐了好多血!要你回去替她收场!”
谢流忱手中的碎片猛地被捏紧,他恍惚中生了错觉,再度听见木雕兔子滚落在地的闷响。
崔韵时做了个梦,梦中她身处一个古怪的地方,一片漆黑中,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和身体,可是什么都看不见。
时间好像不再流动,上一刻与下一刻再无分别。
她尝试动了动,只是最轻微的一点动作,她却马上抵到了什么东西。
崔韵时感到迷惑,她好像被紧密地卡在什么东西之中,不,不只是被卡着,她好像正严丝合缝地被夹在两片柔软的墙之间。
她还想挣扎,忽然间天地翻转,明亮到刺眼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照来,平地起了风。
她这才看清眼前是一列又一列小字,身前身后的也不是什么柔软的墙,而是书页。
她置身于一页书中,她还没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身前的一页页书便被一只手随意而快速地翻过。
这只手白净修长,骨肉匀称。
即便是翻书这样平常的动作,由他做来也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美感。
仅仅只是看着这只手,就足以让人相信,手的主人做不出什么粗鲁残忍之事。
他的心肠一定比寻常人都要软一些,否则怎么会有这么一双柔软灵活的手。
可崔韵时认出这只手是谁的。
她立刻就想逃跑,她下意识觉得,她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被他找到。
可她刚从这页纸上爬下来,谢流忱特有的嗓音就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找到你了。”
崔韵时加快脚步想要逃脱,可是梦里的她都能躲在书页之中,自然大不到哪里去,谢流忱连一步都没有走,只是伸出手就将她捉住。
这就很要命了,面对此时堪称庞然大物的谢流忱,她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也没有再次逃脱的机会。
更可怕的是,当他那张漂亮的脸被放大数倍之后,因为毫无瑕疵,反倒现出一种非人的可怖之感。
崔韵时只看了一眼就心惊肉跳,大喊大叫地想要挣扎。
“不要闹了。”谢流忱见她挣扎得厉害,似乎想要安抚她,说话的声音都无比轻柔,可是手却牢牢钳住她的身躯,将她整个握在掌心。
崔韵时顿时发不出声音,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握得咯吱作响,内脏挤压在一起,喉咙一阵甜腥。
她痛苦地垂下手,巴住他的指节,徒劳地想要给自己争取一点活路。
谢流忱这才松开手,让她有大口呼吸的机会。
崔韵时软绵绵地趴倒在他掌心,头上罩下一片阴影,她只觉得头顶微微沉了沉,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轻触着她的头发。
“真是个好孩子。”他称赞道,声音就响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可是对一个刚刚差点被掐死的人来说毫无作用。
她半死不活地躺在他手心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用另一只手来触碰她的身体,她不再躲闪,只艰难抬眸看他一眼。
见她望着自己,谢流忱用他常有的那种温柔语调向她道歉:“对不住,我弄疼你了吗?”
崔韵时不答话,他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抚摸她。
那只微凉的手流连在她的身躯各处,像一条不怀好意的蛇不断盘绕,掠去她身体里为数不多的温度。
崔韵时忍不住颤抖起来,在极度的惊恐之下,她终于惊醒,从这个噩梦中脱离出来。
崔韵时擦干眼眶里的一点泪水,呆呆地发了会怔。
梦里的谢流忱和现实中的他一样让她窒息,一样的让她无从躲避。
她看向放在枕边的一本册子,每当长夜难眠之时,她便会自己翻一翻这些话本,里面尽是些神神鬼鬼的怪谈奇闻。
其中有一则名为翳鸟,与她的梦倒有些关联。
故事是说,曾有一小国王子,生来性情特异,对美人毫无兴趣。
他继位后,要娶一只从小与他相伴,但连人都不是的翳鸟做王后。
可想而知,大臣们对着一只鸟跪拜行礼时的心情该有多么复杂,然而王子乐此不疲,与翳鸟日夜相伴,年近三十也没有子嗣。
他自觉婚姻美满,可是有一日翳鸟飞走了,和另一只翳鸟飞到王子找不着的地方去。
王子大肆搜捕它们,翳鸟为了躲避他,最后藏进了一本书中,和伴侣一同化为书页上的绘图。
但它们仍然是被找到了,只是王子也无法将翳鸟从书上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