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舟看着他脑后细碎的发尾,又开始心疼起来。她本来就没有逼问别人的习惯,更不要说她根本拒绝不了黎溯任何要求。
于是又换上招牌的笑脸去拉他的胳膊:“好嘛,不问就不问,可是你也别背对着我啊,我都看不见你的盛世美颜啦。”
黎溯没有被她逗笑,只是被她拉着转过身来,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半晌,他坐过去抱住她,修长的手指轻轻贴在她的脸上。
叶轻舟乖乖窝在他胸口,心里却又打起了算盘。她可以不问,但不能不探个究竟,不为别的,只为确认黎溯瞒着她的事情会不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危险。他不说,她就自己推理,这是她的老本行,不怕整不出个结果来。
真的会是黎成岳吗?仔细想想又不像,他怎么会又刺伤他又鞭打他,搞那么多出给谁看?可是能让黎溯受了伤还要拼命隐瞒的人又有谁?敌方阵营,唐宫里某个头头?亲近的人,程子昭,程子昀,程奶奶,冉媛?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越列越离谱……
她起身准备去上个厕所,心里想事情想得魂飞天外脑子也跟着有点恍惚,结果脚下一个不留神被床腿狠狠绊了一下,惯性作用让她整个人一记飞扑,下一秒就惊天动地地摔了个狗啃泥。
叶轻舟虽然不胖但到底大只,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动静着实不小,她严重怀疑楼下天花板都震掉皮了。她感觉不到疼倒也镇定,可黎溯却吓坏了,三步并两步跑到她身边把人打横抱起小心翼翼放床上,一边上上下下地检查一边连声问:“摔哪儿了?摔哪儿了?这里能动吗,这里呢?”
叶轻舟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黎溯,你没见过我被二十个人群殴的场面吗?这点小事算啥啊。”
黎溯把她胳膊腿全捏了一遍,确认没伤到骨头,见她手肘膝盖都磕得有些红肿,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摸出一小瓶药油,倒了点在手心,仔仔细细给她揉起来。
“黎溯,你怎么走哪儿都带着药油?”
黎溯头也不抬地反问:“你不也随身揣着止血药吗?”
叶轻舟就笑笑没再说话,由着他摆弄。黎溯自知和叶轻舟在一起的时间还短,但她的脾气他是清楚的,他藏着秘密不说,她就一定会自己去猜,这么大的人还能给床腿绊倒,十有八九是猜得太入迷了没看路。他这不等于是又坑害了她一次吗?她是谁?她是会为了他时刻备着止血药的人,也是让他永远惦记着要带瓶药油的人,他们为了对方,命都豁出去百八十次了,还有什么是要互相隐瞒的?他难道要留着这该死的谜团直到死,逼她想一辈子?
“是我自己弄的。”他忽然开口。
叶轻舟一瞬间几乎没听明白:“什么?”
“刀伤,”黎溯依旧盯着手上的活儿,只是稍稍提高了声音,“都是我自己弄的。”
第十六章情债
片刻无声,黎溯抬起头来,正对上叶轻舟错愕的目光。
他眼角微垂,语意染了淡淡的哀凉:“我不说,是怕你知道了真相,会觉得我是神经病。”
叶轻舟仍然说不出话来。
黎溯目光落在窗外,思绪仿佛随着车流穿行时空,回到了两年前。
“你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想起遗言的事情吗?因为当年我妈妈跟我说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认真听。她当时拉住我,反反复复说她查案遇到了困难,苦苦求我帮她,可我急着跟同学出去玩,只觉得她烦,草草打发了她就溜了。我和王皓阳他们在外面疯玩了三天三夜,回了家就蒙头大睡,根本没想过关心她一下,等我一觉醒来,黎成岳就打电话给我,说她已经……小舟,我妈妈在唐宫的三天,就是我在外面玩的那三天,她在承受非人的酷刑,而我却醉生梦死一无所知!她出发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了,我是她最后的希望,可我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最无助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只想着快点甩掉她好出去玩……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混蛋的儿子吗?
“小舟,我没办法给你形容我的愧疚,我从前也算是个好学生,从来没有犯过那么大的错,我特别想有一个法庭能狠狠审判我给我定罪按最高规格让我去服刑。我想要惩罚,可偏偏身边那些人都在不停地安慰我,他们都只觉得我没了妈妈很可怜,我在他们眼里竟然还是一个值得同情的角色,我明明罪该万死啊!那段时间我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我有罪,我害了我妈妈,我感觉到耳边好像一直有个人在质问我‘你怎么还不去死?’我总是看见那天的自己,在她赴死之前还跟她吵架让她寒心,我看见自己那个蠢样子就恨!我站着坐着醒着睡着脑袋里全部都是这些声音这些画面,我像在蹲一个看不见的大牢,如果再不做些什么来赎罪,我就真的要被逼疯了。
“也许你不能理解,但那时候的我几乎没有犹豫,我坚信最好的赎罪方式就是把我妈妈遭受的那些都亲身经历一遍,只要她受的罪我也都受了,就算把欠她的还清了。”
叶轻舟听得心惊肉跳:“你都做了什么?”
黎溯说这个反而比刚才平静:“我能想到的,都试了。”
叶轻舟重重打了一个寒噤。
那段时间黎溯一刻不停地刷电影、刷电视剧,专门找那种拷打囚犯的片段来看,看一段模仿一段,几乎到了痴狂的地步。对于那时的他来说,痛苦就是希望,他有了盼头,觉得只要做得够多、下手够狠,总有一天能把这份债还清。只是慢慢的,他发现这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出事的时候他们拦着不让他见妈妈最后一面,可他们越是阻拦他就越会觉得妈妈受到的虐待无比残忍,每当他想要收手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个声音说你做的还远远不够,他怎么都没办法停下来。但他毕竟不是天生的自虐狂啊,肉体凡胎,哪有不怕疼的?他根本不是自己想要做那些事情,动手之前他都害怕得直打哆嗦。每当被疼痛逼得想死,看见自己一身残破坐在血泊中,他总会一遍一遍问自己,我在干什么?这是什么日子?我还算是个人吗?不是没想过终止这一切,可每每伤势缓和,他心里的不安又会野蛮疯长,被愧疚折磨得受不了时他还是只能靠自残来短暂地喘息。原以为可以得到救赎,却不想掉入了一个更深的沼泽,恶性循环成了他的死牢,他觉得自己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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