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确实干巴,即使就着水吃,依然难以下咽,坦白说,如果有的选,乌岚肯定更想吃热乎乎的包子、面条,可眼下没得选,哪怕应龙神力再强,得依靠她活着——不,她还有别的选择,她可以吞食帝江这样的神兽,只是她放弃了。“我不觉得这是吃苦。”乌岚吞下嚼软的大饼,道:“上一次应龙和烛龙大战,应龙受了伤,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回来。”
“你身体也受到了影响?”李勰问。
“发烧而已,不严重。”t乌岚道,“我想说的是,康复之后,有一天,我在路边买早餐,小摊,有人插队,我当时很生气,想和他理论,话都到了嘴边,吞回去了。因为那个人看上去非常凶,人高马大,那会儿我想,如果我跟他说别插队,他会不会攻击我,想着想着,就默默忍受了这一切。但在那个瞬间,我想到在唐朝,我是上天下海的应龙,所有生物见到我都毕恭毕敬,只要抬抬手指,他可能就会因此丧命。烛龙先前有句话说得不错,现代世界很无聊,某种意义上说,唐朝开启了我的另一重生命,比起我所得到的,这一点苦,”她举起手里饼向李勰示意,“根本不算什么。”
李勰点点头,没接话。屋子里一时只剩两人轻轻咀嚼食物的声音,这样日常的声响,好像一只小小的榔捶,将乌岚心里压着的大石头一点点敲碎。在这个世界,只有李勰让她可以放松分享自己的迷茫。
吃完饼,李勰坐到乌岚旁边,土坑没生火,没有温度,他问她:“冷不冷?”
“不冷。”
李勰默了默,又忽然向她伸手,替她摘下毡帽。
“忘摘了。”乌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世子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她的称呼把李勰逗笑,随之摇摇头,“没有安排。”
“不是来探察军情吗?”
李勰伸手指了指上方,“探察军情,窃脂更合适,她是小型飞兽,在天山很常见,出行不容易引起注意。”
“这里可能有上古神兽潜行,万一他伤害窃脂呢?”
“海陆空三地神兽严守生态链,鸮虽然小,天敌也只能是具备飞行能力的神兽。”李勰道,“天山陆兽较多,唯一一只身跨三界的神兽已经被应龙所伤,而习惯在夜间活动的飞兽,除了鸮,少之又少。”
乌岚想了想,“我现在相信你和烛龙能交换彼此的知识储备了。”
李勰又笑,黑暗中,一双眼睛因笑意而变得透亮。他和烛龙还有一点明显不同,烛龙眼睛常泛妖冶的红光,李勰的眼睛则十分清澈。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看到他眼中一抹红色闪过,登时吓了一跳,当她定睛再看,又还是李勰的眼睛,刚刚的红色,像是她的错觉。
乌岚起身走到门口,向外探看。李勰选的这间石屋恰好在最末位置,裕勒都斯此时的夜空已经能看到星辰,浩瀚而广袤的宇宙。周围山上果然有守夜的游弈骑马活动,马头架着风灯,像萤火虫。
“我以为游牧民族冬季都在窝冬,为什么要主动参加战争呢?”乌岚道。
“游牧民族春夏忙于牧马、放羊,到秋冬得闲,才有空打仗,他们比中原人耐寒。”李勰道,“尤其是吐蕃,习惯秋冬作战,到春季,万物生长,细菌滋生,反而体弱,不利于作战。”
“打仗劳民伤财,长治才久安,百姓要和平,不要战争,这种共识应该没有时代局限吧?”
“掠夺是动物的天性。比如游牧民族,每一支强大的部落,都是先从吞并小部落开始,也许最初只是为了争抢更肥沃的草原,资源总是有限,人越多,冲突越多,一旦和平无法解决争端,战争不可避免。”
这些道理,乌岚在历史书和政治书上学过,却是在这个时代才真正学以致用。听李勰头头是道地讲这些,乌岚禁不住问:“之前你说你的立场和皇室一致,所以大唐和吐蕃这场仗,你希望和平解决,还是暴力取胜?”
李勰这时和她一起站在门口,弓身而立,对她的提问,他并没急于回答,遥望着夜空,似在斟酌。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意思,”乌岚率先开口道,“我希望这个世界和平。”
“假如没有和平呢?”
“那我会尽力促成和平。”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李勰转头看她,“我以为乌小姐会选择尊重历史本来的进程。”
“我也以为我会。”乌岚道,“假如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应龙神脉,即使我想改变历史,也是妄自尊大。但我不是普通人,而且,经我改变后的历史会是另一段历史,你我之间的世界都可以平行,历史进程为什么不可以。”
李勰没有回话。
西州之围(11-12)
11、
后半夜,乌岚从困顿中被人马和号声惊醒,睁眼环视四周,几根简陋木板拼接的门外,是靛青色的天空。
李勰坐靠在门口守夜,此时也已经苏醒,一边起身向外探望,一边道:“骑兵。”
没过多久,窃脂于门外现身,带来前方线报:“是回纥骑兵,约有六百骑。”
“哪支部落?”李勰问。
窃脂想了想,按神君先前教她辨识的各部旗帜,道:“狼头旗,以狼为图腾,或是可汗先锋军,来为大军寻找适合扎帐的草原。窃脂来前,他们在附近搜掠牧民财物。”
“搜掠牧民财物?”乌岚道。
窃脂以为乌娘子想听更详细的军情,补充解释道:“先锋军赶走牧民,抢了他们的羊马、粮食,还有毡帐。”像是为了确证窃脂所说,河流上游不断传来妇人孩子的啼哭声,还有牛羊狗的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