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脂的隐形术在草原引起轰动,不仅先锋军视之为上宾,原本在此安帐的牧民也口口相传,言称乌答领受神旨,前来救世。
先锋军此来裕勒都斯,是提前为大军清障。拂晓时分,牙旗莫名引来天火,此事非同小可,虽然首领已命副官前去请本部乌答,奈何山高路远,怕来不及预测吉凶,因此,一知道牧民帐中有乌答,当即请来询问。
草原晨风凄冷,窃脂戴上毡帽,跟在神君身后,随士兵一起前去拜见首领。
此地凶险未知,先锋军奉命等待,没有扎帐。首领是个脖子与脸同宽、身长近七尺的回纥人,须眉卷曲,看着十分凶悍,站在被烧毁的牙旗前,首领厉色问窃脂怎么回事。
按神君吩咐,窃脂故作姿态道:“裕勒都斯有神衹坐镇,此神天地两属,身份尊贵,本是途经天山,见你等在此劫掠牧民,大为震怒,是以降下天罚。牙旗只是其一,你可派兵前去后方,”窃脂转身向后,用眼睛指向一处地方,“搬开覆在上面的木头和石块,能见另一则神怒。”
首领闻言,既惊又疑,急忙命令左右,往窃脂指引的地方而去。
等待士兵回复的空当,首领又问窃脂:“如何平息神怒?我立刻差人去备牲礼,并遣大军另辟驻地,以免惊扰天神。”
窃脂悄悄看了眼神君,听到他的暗中密语,学舌道:“天神既已降下启示,整个安西地界都在天神眼下,大军无论去到何处,都会引起天神注意。索性就来裕勒都斯,可汗若能亲自敬拜天神,方可替大军禳灾。”
首领这时突将目光转向神君,端详半晌,面上疑色更深。“你兄妹二人,是药勿葛部?”
“是。”
“我见药勿葛部兄弟少,不知你部现在谁人当家?”
“将军说笑,”神君镇定道,“六十年前,我部重归回纥属部,之后一直随大军作战,将军是可汗身边人,怎会少见药勿葛部兄弟。”
首领笑了声,“我是见你这般彪悍英武的汉子,竟然没有从军,有些怀疑,不免多问几句。”
这时,去后方探查的士兵回来,向首领回报道:“是一条地缝,宽约两尺,长有五尺,深不见底。”
“天干气躁,或是干裂?”首领身边副官道。
士兵摇头,“看着不像是干裂,地面干裂,多有弯曲,近乎蛇形。那地洞笔直一条,断口非常齐整,像是……”
“像是什么?”首领问。
士兵连忙俯首道:“像是被大刀割开的。”
周围有人不信士兵说的话,嚷嚷着要自己去看,首领再度狐疑看了看窃脂和神君,朗声道:“我也去看看,你二人,跟来。”
众人齐齐赶往后方,果见被搬开的大石和断木前,一条断口平整、宛如刀割一般的地缝。
此时,窃脂收到神君眼色,当即跪地,向地洞叩拜,口中念念作响,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首领见状,急忙走去窃脂身后,学她动作,跟着一起拜伏。须臾,其他兵士也来跪拜,恰逢日头破云而出,远处雪山添了金色,分明神迹降临。
至此,先锋军对窃脂身份再无怀疑。
站在不远处的山上,乌岚旁观了这一切。她知道李勰担心应龙吓跑回纥大军,想把他们留在这,以便探听他们后续的行动。否则大军去别处,照样也会伤害无辜,区别只在是否被她看见而已。
理清李勰的做法,乌岚开始复盘自己的行为。诚然,她是出自拯救的目的,妄图阻止杀戮,而实际操作上,应龙神力救人,好比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不说,还造成反向伤亡,和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眼见李勰和窃脂潜伏进回纥军帐,她再以人形出现,势必引发新一轮怀疑,乌岚自知眼下不该留下添乱,确认受伤的牧民得到安置和救助,她立时化龙形上浮,迎着裕勒都斯的晨光,往西州烽铺而来。
到得烽铺,乌岚闻到烧柴的气味,心下一喜,以为是阿藏和孟极回来,急步走下土阶,却见灶头烧火的人是李勰。凌晨发生的龃龉瞬时冲进乌岚脑中,尽管她现下完全理解他的作为,却由于还没和他正面沟通过,不免有些尴尬,一时顿在门口,进退两难。
室内光线被阻,李勰很快发现乌岚的动静。“昨晚你只吃了一角饼,这会应该饿了。在煮粟米粥,马上好。”
他语气平静,乌岚却听得心口一酸,有说不上来的情绪翻涌,她没进屋,在土阶坐了下来。“刚刚还见你在和回纥首领谈判呢。”
“裕勒都斯离这差不多一千里,隆冬时节,普通人骑马要走个两三日,烛龙不用这么久。”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乌岚咕哝道。
“乌小姐原本想说什么?”
乌岚坐在门外,看不见灶前李勰的表情,但听他语气,好像真的很好奇她想说什么。于是她又想了想,道:“就是觉得,你这会儿跟我说的话,你在做的事情,和裕勒都斯完全属于两个世界,好割裂。”
李勰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凌晨的事,很抱歉。”
乌岚一惊,“为什么说抱歉?”
“乌小姐对我产生误会,我没有及时解释清楚。”李勰道,“我绝不是只在意西州或大唐,不在意其他人。否则,我有更快捷更高效的方式获胜。”
“什么方式?”
“烛龙不止是神兽,还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他说得简洁,乌岚稍微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应龙能劈开地面、烧毁牙旗,烛龙的破坏性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又紧接着想起李勰在大漠曾说,假如烛龙神力能为他所用,他会用来拯救大唐。当他真正能反制烛龙时,却并没这么做。思及至此,乌岚更觉得惭愧,只是李勰是她在意的人,掏心话说起来更艰难,她极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应该我说抱歉,是我自以为是,而且昨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