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话点破到这里,乌岚总算明白他带自己漫游这一程的用意。就在前不久,烛龙似乎是被迫飞去散逸层,以乌岚自己的体验来说,大气五层,越往上,应龙的痛感越明显,散逸层最难受。单凭这则体感,不难猜到,即使是应龙和烛龙这样的高维存在,归根结底还是地球生物,一旦离开地球,难逃死亡命运,结合李勰说,他想到办法反制烛龙,这个办法应该是自杀式袭击。
自杀两个字,因为关乎李勰的生死,哪怕只是在脑子里过一遍,也叫乌岚心惊肉跳。
自城南向北,龙行视角能看到城北有不少穿兵服的兵士,似乎是在训练。像是有意要佐证他的判断,乌岚此行看到的都是些老弱残兵,所谓训练,看上去不过是耍把式。
先前在府衙,乌岚听说高昌城守军不足两万,而且自从战报入城,每天都有兵将趁夜逃亡,符合烛龙所说,如果李勰正面和吐蕃或回纥开战,这场仗很难赢。
“我记得乌小姐从小就不喜欢历史,对战争史更没兴趣。”烛龙幽幽道,“缺乏对战争的深度了解,所以你总能轻易空口谈和平,你想兵不血刃地消弭这场战争,太天真。我不是替李勰做说客,说到底,吐蕃和大唐谁赢谁输,我一点也不关心。只是好意提醒你,一旦战事发生,最好别自以为是地插手,鲁莽行动可能引发更大的伤亡。”
他再次戳中乌岚心里的痛点,她眼前不自觉浮现出裕勒都斯草原上的乱象,没有再接话。
16、
烛龙离开后,乌岚独自在高昌城环游了一下午,直到夜禁,坊市关门。
城中普通百姓大概还不知道战争将来,仍在照常生活。只有一些住在东南边的贵族们,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消息,忙着举家出城避祸,城门守兵不肯轻易放人出城,富户于是花钱打点一路,携了家私细软出城。
夜禁后,城内很快变得宁静,只有牲畜家犬的零星叫声。
大抵因为府衙光线最亮,乌岚龙行一整天,不知不觉又回到高昌府衙,衙门口站着守兵,内衙有府史上值,府衙内外不见都督和县丞,正打算默默离开,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乌娘子可是在找什么?”
乌岚吓一跳,循声向上,于房顶尖角看到一只小小的白鸮。“窃脂?”
“是我。”窃脂道,“神君命我在牙城监视温尚远,近两日,或许会有回纥使者来访。”
“回纥使者这时候来访做什么?”
“应当是为合军对付吐蕃之事。”
乌岚仍以龙形匿迹,好奇道:“依你看,回纥会帮大唐吗?”
神君交代过窃脂,须得与乌娘子保持距离,按理说不该和她谈论这些,可听乌娘子问得认真,好像自己的回答很重要,窃脂忍不住道出自己的答案:“吐蕃虽已攻下北庭,拿下的不过是座空壳子,北庭各州县早已遭过回纥劫掠,所剩不多,吐蕃还打算继续东进,后备补给不足,想要取胜,必得强攻、快攻。与此同时,吐蕃于回纥各部安插的细作亦开始作乱,致使回纥各部嫌隙更深,许多曾经臣附回纥的部落都倒戈向吐蕃,是以不到最后一刻,很难知道回纥真正的打算。因此,神君急于想知道回纥大军在何处,看他们到底多少兵马。”
“如果没有回纥帮助,西州能守多久?”
窃脂想了想,慎重道:“北庭辖下军镇,瀚海军、天山军再加伊吾军,总兵力不足一万五,战马不到六千,吐蕃兵强马壮,有汉军数倍之多。高昌城地势平坦,不像交河城那样险峻,一旦敌兵来袭,高昌守不了多久。”
乌岚听她说完这些,禁不住道:“你对战事了解很清楚,怎么知道这么多?”
“世子神君教了我一些,近日,窃脂在庭州西州两处跑,听各色人等讨论战事,吐蕃、回纥、大唐,都听,就也能浅显说个一二。”
乌岚想了想,“李勰现在是不是在裕勒都斯?”
“窃脂不清楚,眼下李执官和雪狼王都在裕勒都斯。李执官是世子神君的姑母,她投靠回纥,动机不明,世子恐怕不会轻易现身。不过雪狼王世间罕见,纯正上古神脉,对另一个神君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窃脂适时住了口,意识到不能再说下去。
乌岚没有再追问,思忖片刻后,道:“盯好温都督。”
“窃脂遵命。”
作别窃脂,乌岚决定直奔裕勒都斯。
在高昌城观察了大半天,乌岚并没能掌握更多的战争动态,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是到刚刚听完窃脂的分析,她才明白真正原因,信息垄断。烛龙指责她对历史和战争史缺乏兴趣,不了解战局,所以空谈和平,归根结底,也是源自同一种客观原因,历史绝大部分是男性写就,写的是男性史诗,不止史书撰写者是男性,古代战争从发起到参与也都是男性。乌岚一个非史学专业的普通人,因自身性别体认,难以在史书中找到代入感,所以提不起自发了解的兴趣。就像窃脂,如果t不是身怀上古神脉,拥有飞行和隐形的超能力,仅凭女性身份,很难掌握这么多的军事信息。此外,先前在大漠见过“帐下美人”的下场,丝毫不难想象到,一旦高昌城破,城中女性会沦落到怎样的下场。
思及至此,她更决心要阻止战争。
入夜之后,整个世界陷入黑暗,周遭没有任何照明,底下山连着山,难以辨别方向,乌岚很快迷路了。
她用心念驱使应龙,试图让应龙指引方向。结果证明,应龙也不认路,一径带她在天山绕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