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没撤走,”李勰道,“只是为了避开晚上的风雪,迁去了另外的地方。”
乌岚想了想,“你去见姑母,是以李勰的身份?”
李勰沉应一声,道:“以李勰的身份,或以烛龙的身份,对姑母来说,没什么区别。”
乌岚停步,正面看着他,“你找姑母,做什么?”
李勰也停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两棵松树,他没急着答话,脸上神情坦然,眼睛里没有一丁点烛龙的痕迹。“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叛国。”
乌岚没接话,向他走近一步。
“此事原该秘密查证,我怕来不及,于是当面质问。姑母比我想象的坦诚,她告诉我一件往事。”李勰道,“神武之乱时,先皇曾借突厥之力平叛,后来两国和亲,三皇子迎娶了突厥公主。没过几年,大唐不满突厥屡次犯边,联合漠北回纥,一起消灭了突厥,突厥公主被秘密赐死,为三皇子留下一儿一女,这位三皇子,就是当今陛下。”
“所以那位突厥公主是你的……”
“祖母。”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早已平复,李勰此时语气淡然,“突厥旧部奉狼为尊,自称先祖是人狼混血。被回纥赶出草原后,他们四处隐姓埋名,想要恢复突厥汗国,姑母靠着能召唤雪狼王的本事,在残部中极有威望,只是姑母的野心,不止是做草原霸主。”
李勰没有接着说下去,忽然向乌岚抬手,替她拍落头顶和肩膀处的积雪。
乌岚从他的叙事中回过神,先是按住他的手,慢慢下拉、握住,感觉到他掌心的干燥,有常年练剑的茧,温声道:“你还好吗?”
“姑母身边虽有雪狼王,伤不了我。”
“我是问你的感受、心情,知道这些往事,会不会难过?”
李勰怔了怔,旋即摇头。
“真的?”
李勰点点头,“这一整件事,离我很遥远,如果不是你问起,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比如那位突厥公主,我从没见过,也从没有人和我说过她的故事。我的记忆里,祖母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
“你父亲也没和你说过?”
李勰摇头,“外族血脉,在皇室是禁忌。姑母今天和我讲这桩往事,倒让我理解他,为什么一直那样懦弱。”
乌岚想了想,“所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李勰没说话,神情像是在思考。
他的手很冷,感觉不到体温和热度。沉默等待的空当,乌岚用力握住他,想给他传递一些温度。不防一片雪花飘到她嘴边,她没多想,下意识伸舌舔走,雪花在她口中融化,她想细品这个世界雪的味道,眼前蓦地一黑,有另一双唇压住她的,在她刚才舔过雪的地方流连,随即强势探入,像是要和她争抢那一点点雪水。乌岚感到体内躁动,不知道是应龙还是其他,她不想中断眼下的动作,于是极力压下那股躁动。
后来乌岚睁眼,在他肩头喘气,眼前世界旋转,松林在摇晃,雪花在飞舞,才确定这是一场热烈的接吻。和他唇舌缠绕的过程,她在他时而急切时而温柔的动作里感受到他的迷茫,也带起她意识深处的同样感受,她并不觉得满足,于是又主动吻他。两人抱得极紧,乌岚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似乎终于有了热意。
没人知道他们那天吻了多久,有时候两人是抱一会儿,李勰帮乌岚拍落积雪,拍着拍着,忽然托起她的脸。有时候是乌岚无法平息心底的不安,朝他看一眼,他就俯身下来亲她,乌岚喜欢他这时的攻击性,她会一边回应一边借机发泄自己无处施放的力气。身边两棵松树长得恰到好处,稳稳框住二人,而这期间,他们没有任何交谈。
雪在不t知不觉中停了,林外天色澄明,能看见浩瀚星河。
两人这时各自找了棵矮松,静卧于松枝之上,仰望雪夜星空。乌岚想起烛龙,好奇道:“我和烛龙说的话,你现在能听见吗?”
“有些话,他有意让我听,我就能听见。”
“他在高昌城替你做说客那些呢?”
李勰应了声“嗯”,“那是他的观点,不代表我。他听我交代窃脂一些事项,以为我等回纥大军是为取突利可汗的首级。且不说大唐现在的敌人是吐蕃,即便是回纥,我也不会天真到认为杀了可汗就能取胜。”
乌岚想了想,“你想怎么取胜?”
李勰沉默须臾,“乌小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想先听假话。”
“假话很长,又都是废话,不如我直接告诉你真话——我没想好。”
“……”
一段静默后,李勰道:“乌小姐来烽铺之前,卫习左对我说了一些话,很刺耳。”
“我就说我到的时候氛围奇怪,不过他那个人,说话一直那样,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李勰蓦地笑了。“他说大唐国运不济,已是强弩之末。”
“他跟你说大唐国运不济?”乌岚惊道,卫习左一个古人,跟皇孙说这种话……
“话说回来,为什么邀他来西州?”
“不是我邀他来,是——”乌岚及时收住话口,转道:“你上次跟我说,你能反制烛龙,是指以性命要挟?”
李勰没接话。
“你不可以为了他伤害自己,更不能放弃生命。”乌岚郑重其事道。
李勰默了默,“换成是你,你和你的敌人同坐在一辆车上,你们都可以控制方向盘。你的敌人是个疯子,随时准备撞死路人,而你,或者旁观他开车,或者抢走方向盘,怎么选?”
乌岚沉默,方向盘的说法和她不谋而合。她又想起在裕勒都斯,帝江对她说的那些话,李勰肯定也洞悉了烛龙的目的。在草原那时,乌岚只觉得烛龙不可战胜,因为他没有任何道德或伦理的自我约束。假如烛龙和应龙正在进行一场竞速赛,以双方吞食其他物种提升神力的速度来计算胜负,乌岚毫无胜算,她没办法放弃自己的底线。但听完李勰的话,她骤然发现,也许她不是孤军奋战。“很难选,不过现在有一点可以明确,你的反制手段暂时奏效,他愿意帮你当说客,劝我别干预你的行动,说明至少现阶段,他不是你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