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说这种话,”新郎官笑呵呵的走到栗心旁边的座位坐下,眼神一暗,开始回忆往昔,“当初要不是我害你出了车祸,没准你留下来能有一番作为。”
“你出事以后,我们几个同事说好一起去医院看你,但都被你父母婉拒了,没多久就收到了你父亲寄来的辞职信。做父母的,都不想孩子从事这种有潜在危险的职业吧,现在回想起来,你爸也真是有远见,没让你熬到传统媒体走下坡路。”男同事的话匣子打开,开始碎碎念。
栗心抿了抿唇,捏着面前的酒杯,沉默。
父亲曾是战地记者,在枪林弹雨中记录过战争的珍贵画面,也曾目睹过战火纷飞中的残忍与温情。虽然危险,但他却深爱着这份工作,直到得知栗母怀孕的那一天,他的同事恰好命丧采访现场,父亲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自己深爱的领域。
栗心从小受父亲影响,长大了也想从事这行,却被严厉制止,说战地记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风光无两,更多的时候,是不得不提着脑袋记录血腥和暴力场面。
她退而求其次,以为自己只是在京城日报,皇城脚下,不会有什么威胁生命安全的问题。但却因为卧底打拐案件遭到了人贩子集团的报复,险些丧命。
但这一切,和别人无关。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我看到热搜才知道,你的结婚对象就是那次案件破获后的当事人之一,”孙老师摸摸鼻子,“这么说我也算你的半个媒人了,不知道能不能让周家在我们报社投些广告?对了,你先生怎么没一起来?”
“孙主任太敬业了,婚礼当天还想着拉赞助……”旁边的女生竖起大拇指。
“当事人之一?”栗心抓住核心反问。
“你不知道吗?”孙老师惊讶地睁开眼睛,“周家独子就是你协助警方破获的那期妇女儿童拐卖案的其中一个受害者,也是最特殊的一个,他是唯一一个在破案前就逃走的孩子,但也因为身份特殊,出现在了警方的破案名单里。我还以为你们就是因此结缘的……”
其中一个受害者?
栗心开始耳鸣。
“是啊,虽然周煜是在破案前就被寻回了,但怎么说,人贩子都是周家的眼中钉,还是应该感谢参与破案的警方和记者的吧。”
耳鸣的嗡嗡声越来越大,旁人在说什么,栗心都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唇在动,什么都听不到了。
“上菜了上菜了,这位小姐麻烦让一下。”
一股清香的热流在身上蔓延,等栗心反应过来时,胸前的白衬衫已经被菜汤打湿了一大片。
“哎呀,小栗,你怎么不让着点服务员?谁有纸巾?”
汹涌的记忆突然像潮水一般涌向栗心的大脑,她头痛欲裂,眼前出现了重影,也是这样一场热闹非凡的婚宴,只是那时候泼在她身上的,不是温热的菜汤,而是冰冷的酒水。
当时的她应激一般拉下了面前的男人的领带,当众强吻了他。
栗心低垂的眼睛突然一睁,她想起来了!
原来这场合约婚姻,是她主动起的头!
栗心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拍在桌面上,起身往外走:“对不起孙老师,我有事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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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心在民政局大厅坐了很久,久到连衣服上的菜汤都自然风干了,她取了一个又一个的号,等到工作人员都拎包下班,都没有等到周煜出现。
“这位小姐,您先回去吧,我们办事大厅要关门了。”工作人员走过来温柔提醒。
她微微颔首:“谢谢。”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等周煜,明明知道他或许不可能出现。
根据现行的婚姻法,他今天没有到场,离婚冷静期将顺延到三十天后。
栗心起身,回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金特助。
“太太,陈老爷子快不行了,我自作主张来请您去养老院那边一趟,希望您不要责怪。”
栗心想起那个从塑料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非要赔给自己的慈祥的老人,一阵揪心:“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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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
周煜眼看着刚刚还在上下起伏的心电图拉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一墙之隔的病房里,迅速涌入几个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拿着除颤仪和装满肾上腺素的注射器,开始对病床上那个单薄的老人进行抢救。
很快,玻璃窗拉上了帘子。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淹没在这栋医院大楼后面,幽深的长廊里透不进一丝光线,在一阵安静过后,所有的感应灯都轮番熄灭,一切回到了如死一般的寂静和黢黑。
周煜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面,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修复过的照片。
他多希望,陈爷爷能醒过来,亲眼看到这张焕然一新的照片。
七年前,如果不是这张合照,他可能不知道多久才会被亲生父母寻回。
三年前,如果不是栗心那篇振聋发聩的新闻报道,他可能一辈子都活在父母指责陈爷爷“买卖同罪”的阴影里。
须臾,从走廊的尽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天花板上的感应灯开始随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的靠近,一盏盏亮起。
周煜低垂着的视线里漠然出现了一双干净的白色球鞋,似乎有些眼熟。
等那道人影走到自己面前,他头顶的那盏灯也随之亮起,方才还犹如吞噬一切的巨兽的走廊不再幽深,一时间恍如白昼。
女生葱白的手指拿过他手里的照片,柔声道:“等陈爷爷醒来,我们再拍一张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