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鹤玲穿着高跟鞋走在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上,磕磕绊绊的,好几次差点摔跤。
在她第三次差点崴脚之后,弋戈终于顿住脚步,回头伸出手,“我扶你吧。”
王鹤玲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自在,但脸色终于微晴,轻轻地牵住她的手。
这是妈妈的手。
但和书里写得不一样,弋戈想。并不温暖,也不柔软,王鹤玲太瘦了,手指几乎像干枯的树枝,是冰凉的。
弋戈把手从王鹤玲的手掌里抽出来,上移,握住了她的胳膊肘。这样能扶得更稳。
母女两个搀扶着走了一段,王鹤玲忽然问:“你想学乐器?”
“?”弋戈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想学什么?钢琴、古筝,这两年学大提琴的孩子也挺多的,你有没有兴趣?”王鹤玲继续问着。
弋戈明白过来她的用意,回答得很干脆:“不感兴趣。”
“也好。可以多看看再决定。”王鹤玲也很干脆,没再说什么。
快到家的时候,弋戈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唢呐是我小时候好奇偷学的,不是小外公主动要教我。”
这话说完,她明显感觉到王鹤玲身形一顿。
老屋的院门已经在眼前,弋戈心里叹息一声,松开了手。
她知道这话说了王鹤玲八成会生气,毕竟她话里的意思,谁听了都会觉得是王鹤玲小肚鸡肠要迁怒陈思友。
没记错的话,她的母亲从生下来起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小时候有外公宠着,结婚后弋维山更是百依百顺,王鹤玲的人生从来都既不缺钱也不缺爱。而在弋戈尚不成熟的世界观里,这类人最介意的一般都是“面子”或者说“人格”之类比较高级的东西。
马斯洛需求理论不就是这么说的么?人类最高层次的需求就是自我实现的需求。弋戈猜想,她这话说不定影响她亲妈自我实现了。
尽管如此,弋戈还是这样说了。一来,她怕王鹤玲真的会迁怒陈思友,哪怕这可能性很小;二来,她也并不期待和王鹤玲之间有什么温情的母女时刻,她不怕她生气。
有些事情是要尽量讲清楚的,至少为了日后翻旧账有个依据。
可令她意外的是,王鹤玲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垂下被松开的手臂,抬头冲前方努了努下巴,“就是那个院子?”
“嗯,前几年刷过一次,你可能不认得。”弋戈说。
“走吧。”王鹤玲径直走在前面。
老屋共三层,顶层是阳台,不住人。总共四间卧室,最大的主卧本就是留给弋维山和王鹤玲的——奶奶去世时,这栋房子留给了弋维金。但这么多年,房子的修缮、维护、换家具,都是弋维山出的钱。
弋戈给王鹤玲指了下院子里的洗衣池,示意她可以去那里刷刷鞋子,就回自己房间了。
半个小时后,弋维山回来了。
他敲弋戈的房门给她送书包,看起来有点臊眉耷眼的,估计是在陈思友那里没吃到什么好果子。
弋戈接过书包,发现他没拿她那把旧唢呐。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她转而开口道:“你们要住在这里吗?”
弋维山搓了下手,“啊…对!我跟你妈妈想多陪陪你,也给自己放放假!”
弋戈在心里权衡要怎样表达这件事的不必要和不可行,但看着弋维山一分钟内两次搓手缓解尴尬的动作,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牵起嘴角笑了笑,“好。”
弋戈在书桌前坐了十分钟,盯着眼前的电路图,压根没心思动笔。
对于这屋子里忽然多出的亲爹亲妈,她有很多讶异、困惑、不理解,以及不满意——不是主观情感上的不满意,而是客观地认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弋维山和王鹤玲来到这里的决定非常不明智。
其他的不说,陈春杏不在,他们俩连吃饭都成问题。弋戈可以去陈思友家蹭饭,而就算弋维山和王鹤玲能忍受老头的白眼和蹩脚的厨艺,陈思友肯不肯让他们俩进门都还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