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叔,浓茶生湿,你肺弱,少喝一口吧。”
李爻日常没少被他关照,从善如流地左耳进,右耳出:“知道啦,”他拿回葫芦塞上塞子,“人嘛,总归要活个念想。”
景平莫名,问道:“什么念想?”
李爻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眼珠一转,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吗,你太师婶是个茉莉花茶妖成精,她现在四海游历攒福报去了,跟我约定,待我喝够了九九八千一百斤茉莉花茶,就回来找我。我想她呀……”
景平搓了搓脑门子,叹口气,不理他了。
二人回到城郊小院时,日头正当午。花信风和孙伯,甚至包括滚蛋在内,没谁指望李爻能钓回鱼来,见他进门问都没问,直接让他洗手准备吃饭。
李爻的小院里,少讲主仆规矩,每餐用饭时,孙伯除了张罗添饭盛汤,也是上桌同吃的。饭桌上,花信风一句正题都没讲,李爻便觉出他要说的事涉朝堂,饭后他拉了花信风进书房,把门一关:“找我什么事?”
花信风从怀里摸出封信递过去:“这是工部的朋友递来的。”
李爻一目十行,见那信上说工部近来通过特殊方法淬炼出一种比黑火药威力强数倍的爆炸物,若是顺利,往后手铳、手弩、雷火弹、甚至火炮都要改良:“要精改火器了吗,好事儿啊。”
“都支持就好了,朝里有一半人是反对的,现在朝上为这事儿吵得乌烟瘴气。”
李爻皱了眉:“安稳日子过了几年就不思乱世了?皇上呢,把脑仁落后宫了吗?”
花信风赶快冲李爻一咧嘴:祖宗可别这么说,不要命了么!
情愫
李爻出言不逊,倒也事出有因。
当今圣上赵晟,比李爻年长三岁,文治武功都有,但太风流。
当年边患未平时,赵晟已经后宫美女、男宠无数;待到战火硝烟平息,他便开始从民间搜罗美人,进宫伴驾。
本来这么做是很招骂的,偏偏这人又专门下旨,说需得佳人乐意入宫才行,如果得知选秀中有强逼,严惩不贷。
这条旨意,淡了他好色的骂名,还得了不少喝彩。
这之后,大把的俊男美女因为圣上的君子之名乐得入宫伴驾,一度致使后宫人多房少,千殿万屋之称的皇宫大内,竟然不够住。最后闹得朝臣看不下去,把皇后牵扯进来,这选秀的风波才算暂时消停了。
李爻过完嘴瘾,又道:“军备是底气,朝臣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问完,抬眼看见花信风那张苦瓜脸就知道原因了——朝里闹没钱。
一帮迂酸,天天念叨投入和收获讲究对等,不思开源,只想节流。
花信风没什么底气地道:“这位工部的年弟,为了让事推下去,来信呼吁驻邑将军们联名上折子求皇上,毕竟驻邑军的意见,在陛下那还有些分量。”
说是这么说,其实没有几位将军乐意出头,毕竟联名上奏,弄不好就变成了裹挟。
李爻明白花信风是来敲打他的,无论皇上的心思偏向哪边,其中都已经能嗅出□□发动荡的异味了。
花信风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听进去了,自行从茶壶里倒了杯茶,喝一口直撇嘴:“好么,我还以为是普洱呢,你这是药汤子吧!怎么又喝上老艳茶了?”
李爻笑着重新拿了大杯子,用热水烫过,拿起一边的茶叶罐:“猴魁,今年的新茶,你尝尝,”他把大叶投进杯子里,醒茶、沏好,端到花信风面前,“这几天总是梦见那小老头。我到现在都记得,有次我出任务受伤,以为要死了呢,刚醒过来时他给我灌的那口茶,比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都好喝,后来……怎么喝都不是当时那个味道了。”
花信风垂眼看猴魁的大叶子在水里延展、飘荡,感叹道:“都说隔辈亲,我原来一直觉得你那么小,老爷子就让你去做暗卫实在是不怎么疼你,如今再看,他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从小让你得了历练,往后的路……”他“咳”了一声,把“可还是避不过算计”随着一口清茶咽进肚子里,话题一转,“所以我想让景平出去历练历练,这三年没人来找他麻烦,缨姝那档子事,该是暂时翻篇了。”
李爻眉头一掀:“好啊,我也想过,还没跟你提。你一会儿去跟他说么?”
“还是你去吧……”花信风支支吾吾,“主要是我不知怎么跟那孩子开口,你俩商量好了我来给他安排。”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又不是扫地出门。
李爻这个念头飘过,再看花信风难得露出一脸窘相,心就跟明镜似的了。
都说严师出高徒。当初李爻不亲自教景平,就是觉得自己不是个严师,弄不好带着孩子起个大早,功课没做完,就拉人家钓鱼去了。
反观花信风,待景平有板有眼且倾囊相授。记得有一回,景平因为练功走神,被花信风罚蹲两个时辰马步。
那孩子有股子韧性,真的在大太阳底下认罚,中途李爻见了让他起来,他不肯。等时间到时,衣裳已经湿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两条腿哆哆嗦嗦,路都走不好了。
那天晚上,花信风来吃饭,看见景平走路的模样,眼圈有点要红。
李爻看得出,花信风是真的拿景平当儿子教,老鹰把小鹰崽子扇下悬崖的那一刻,心里总归是有酸涩和担忧的。
花信风端肃惯了,怕一不小心自己露了牵挂,让徒弟看出来。
“行了,多愁善感的,”李爻笑话他,想起上午河边的事,问道,“坊间有人信奉什么离火符,你听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