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到朝堂时,大臣们正陆陆续续进殿。
“晏初来了,”皇上早已安坐龙椅上,对李爻惯是不持虚礼,向樊星示意,“把洛雨城的八百里加急给李爱卿看看。”
李爻循例问安,接过奏书。
奏报的字迹很陌生,满纸文字一半是废话,另一半只一个意思——泽南军中疫病严重,恐胡哈趁乱犯境,若真打起来,周边驻军一个萝卜一个坑,相互求援只会按下葫芦浮起瓢,请英明神武的陛下调兵遣将让人来增援吧。
署名是“范洪”。
李爻看到这名字,心里腾起冥冥之中莫名的牵动。
这位范大人眷恋的歌舞伎缨姝是牵机处的人,但自那美人自裁,事情便断了线索,范大人也消停了。
如今时隔多年,他怎么从修竹城的官椅上一扭屁股,又坐到洛雨城太守的位置上了?
李爻把信交还给樊星,摩挲着左腕的手镯,暂时不语。
“因果诸卿已经知道,该如何调配,哪位将军愿带兵给江南的百姓安心?”赵晟直了腰背,环视众人。
南晋定都后,兵将分为九部,泽南军是南向守军。按理说,江南出事,该调配相邻驻军增援。可观国域板图的东西两侧,都各有外族虎视眈眈,又水军陆军不全相通。确实如范洪来信所言,贸然调配极易按下葫芦浮起瓢。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各军抽调部分将士,兵合一处。
而如此这般,新的问题又来了——各军兵将各自抱团,凑到一起互相不服暗自斗气是小,弄不好在自家门口打成热窑就过于荒谬了。
是以那挂帅领军之人,非要得全军信服才是。
如今朝上,除去八方守将,军中威望高的不过五六人,三位老将军已年逾七旬,辰王赵晸少了一条手臂,最合适的人选简直呼之欲出。
“陛下,”兵部尚书出列行礼,“当年平定江南乱局的是李相,而今他离朝五载,虽然又一次压下寻衅滋事的胡哈人,但九部军中不乏新兵蛋子,未经战事,不知深浅,这次该请李相把这些新丁拉出去遛遛,让他们知道李大人年轻拜相,并非浪得虚名。”
话音落,立得群臣附议。
李爻知道这事要落到他头上。
于公,兵部尚书所谓“新兵蛋子”云云不过是把话说得好听些,他离朝五年,回来就被皇上礼待非凡,定有很多人不服气,觉得他大有把早年军功吃一辈子的架势。
于私,李爻是乐意去的,景平毛遂自荐把自己发配疫区了,他不放心。更何况,江南离鄯州不远,此行若是顺利,李爻想中途拐个弯,会会当年信安城惨案第一时间赶去维稳的黄骁将军。
于是他顺水推舟承了这差事。
“依军报看,此去江南震慑大于实际,朕想这般安排兵力,晏初觉得是否妥帖?”
赵晟将调兵的方案拍了板:
都城邺阳,禁军分兵三万,由李爻带着一路南去,沿途与东、西两方驻军的四万兵力汇合,待到洛雨城,便有七万骑军,震慑胡哈绰绰有余。即便真的开打,也可抗衡。
李爻半点疑义没有,痛快拍马屁说“陛下英明”。
赵晟又问:“晏初准备何时出发?”
李爻躬身答:“驻军得百姓奉养,天子恩泽,待到用时不该生刀现磨,臣令虎胆、龙翔二军即刻点兵,午后出发。”
赵晟高喝一声“好”,从龙椅上站起来了,面露笑意,赞道:“晏初在朝内就是叫朕省心。”
“皇兄,”嘉王赵昰一直没说话,破天荒地出列行礼,“臣弟有一提议。”
皇上神色微微一变:“你若想挂帅去江南便罢了,若是旁的事情……讲吧。”
“臣弟与胡哈王私交尚可,他在都城内为胡哈校尉时,私下与臣弟说,若能回胡哈,愿修两国边交安宁,谁知他回去即刻出尔反尔,臣弟实在气愤。李相急援江南,不便带着他的老妇小儿,臣弟想着人将那胡哈王的老母妻儿押赴江南,关键时刻以作威慑之用!”
赵晟素来以仁德标榜自己,听嘉王这样说,本心里似是不大同意,沉着脸合眼静默片刻,悲悯叹息一声:“罢了,这事便交给你办吧。”
君无戏言,军务亦无戏言。
李爻说午后开拔,军令既出,便是令行禁止。
午后都城南门外。
南援军整肃齐备,李爻正待下令出发,忽听城门口有人扬声喊:“等一等,李帅等等。”
调门很高,声音清亮得紧。
李爻骑在马上,回头遥遥一望,见那人驰骋纯黑的骏马而来,马踏尘埃,腾云一般。
他兜转马头,往回迎了小段路程,看清骑士穿着一身玄色的轻薄甲胄,身型……很玲珑。
是个姑娘。
姑娘束了发,唇红齿白,眼睛灵动得像会说话,只一对眉毛生得英气逼人,难掩少年气。
李爻隐约猜出她是谁,没点破,问:“小将军有何事?”
姑娘目光落在李爻脸上好一会儿:“晏初哥哥,自你回来咱们还未得见,你不认得我啦?”她从随身锦囊里摸出个东西递给李爻,“这是父王和……”说到这,声音压低了几分,“和那还禁在府中的陆缓大人特制给你的,觉得你用得到。”
李爻接过,见那是个只遮挡口鼻部分的面罩,上面有简单的图腾雕纹,样式挺大气,铁灰哑面的金属颜色也看不出材质,上手掂量比铜铁轻很多。
“这是银乌做的,分量很轻,面罩夹层中有过滤烟尘的气阀,不阻碍呼吸,又能帮你把刺激咽喉心肺的沙尘滤掉。”姑娘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