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太荒唐了,怎么可能呢?
“晏初来了,”赵晟脸色也不太好看,“来。”他示意李爻坐,又向内侍庭总管樊星打个眼色。
樊星将一份加急文书递到李爻手上:“大人请过目。”
那是花信风发来的急信,措辞简练,没有虚头巴脑的马屁。
一共不过十行字,李爻一眼看到头——前阵子,景平和军中医师调出的新药管用,可近来天气回暖,疫病有死灰复燃之迹,几位年纪稍长的军医也染病了。事急从权,无患、洛雨、修竹三城的医师被急招调入军中支援。也因如此,军中闹疫病的事情越发瞒不住了。花信风来信目的有二,一是向都城请求医药资源支持,二是请皇上防备胡哈和羯人野心不死。
“军务的事情容后议,”赵晟道,“今日召诸位来,是想在医备辎重方面,商量出个对策。”
话音落,众人皆看太医院使。
院使大人沉吟片刻,颤巍巍上前两步,道:“陛下,此时不宜再在坊间征召大夫随军,一来,疫病不知道何时彻底能除,若是一拖好久,指不定便有民间大夫待不住,到时候无论是否放他离开,都易生乱。是以,微臣建议,从太医院借调太医,前去支援。草药,则就近调配。”
话音落,院判反驳道:“可这两年太医院本就多职从缺,再调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知几时能回。宫里主子们日常请脉的工作都恐分配不开了。还是请户部协助,从民间秘征大夫,给予厚禄,签下契约,待到边邑的病情稳定,再集体放回,银两给到位,便不会有人多做蜚语……”
院使冷冷看那院判一眼:“高大夫可知你这一套流程下来,那缺医少药的边邑驻军又会有多少人染病,多少人不治吗!”
眼看要吵起来了。
“好了,”赵晟把话茬截断,“二位都言之有理,所以朕现在征召诸位国手来,在此危难之时,先去控制局面,而后再按高院判说的,走户部密招流程。有哪位大夫,愿意先行开拔,为边邑的将士们药到病除的?”
一屋子人雅雀无声。
眼看天要热了,信上又说军医也有染病,谁都知道这一去不仅是苦差事,指不定还得送命。
一帮老头你看我,我看你……
从前嫌弃对方老眉咔哧眼,多看一眼都想自戳双目,现在则把对方脸上的老年斑都数清楚了。
就在诸人黏黏糊糊没人说话时,景平突然偏头看了李爻一眼,跟着出列行礼,道:“陛下,微臣愿往。”
李爻心一惊:那么多太医都不吱声,怎么就得你去呢!
但这话他现在不好说。
抛开私心,对方有自己当年御前立军令状的风骨,李爻一时想护犊子不放手,一时又揣了几分所谓的“老怀安慰”。
景平毛遂自荐,皇上立刻大肆褒奖,让樊星记下,待到凯旋那日,定有重赏。
但太医院里,悬壶济世的热血之人委实是少数,多是些连病症措辞都要捻来算去、被宦海争斗磨平了棱角的老家伙。一个个依旧持着怀疑态度,暗道皇上的许约无论多诱惑,也要有命回来才能拿在手里。
磨叽了好一会儿,自愿前去的算上贺景平,只有三人。
最后皇上拍了桌子,让余下腿脚尚算灵便的内科太医抓阄,又抓出俩“倒霉蛋”,不给喘息之机直接一道圣旨下——今日回去收拾,明日一早内侍庭亲卫护送五位医师,日夜兼程前去江南边邑救急。
募医的事情了了。
皇上遣散太医,对李爻道:“晏初留下,朕有话与你说。”
景平行礼告退,转身往外走,目光晃在李爻脸上,见对方表情淡淡的。他心里不禁打鼓:我自作主张没同他商量,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与李爻错身而过。
李爻极轻地说了句:“门口等着。”
景平心里一哆嗦:看来真生气了。
香囊
边邑突发变故,皇上当然要考虑游弋的外族,留李爻在御书房闭门密谈,转眼大半个时辰过。
李爻被放出来时,午膳时间都过了,见景平在院里的梨树下转悠,才想起刚才让人家等他呢。
景平笑脸相迎,见李爻不说话,就随着他往外走。直到宫门口正街上,李爻才问:“那么多太医,怎么就得你出头呢?”
景平想过对方责备他自作主张,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
“‘福不唐捐,莫啻微茫’,这是你当初写的,还记得吗?”景平歪头看李爻,目色柔和了宫墙两侧的花,“我曾经不懂是何意,现在却明白了。”
李爻压根不记得了。想了半天,隐约记起这八个字是二人在江南初见时,自己随手写的。
景平居然看到心里去了。
“当年你一己之力立军令状时,问没问过自己,朝上那么多将军,怎么就得你出头呢?你那时还没我现在年长吧。”景平说话慢悠悠的。
李爻:……
景平又道:“再者,我治过疫病,就算不自荐,也是皇上心里合适的人选,何苦等他来点我呢?群臣都道你是我的太师叔,我不能坠了你的威名不是?”
呵,分析事实捎带脚拍马屁。
原来怎么没发现他口才这么好。
李爻咳嗽两声还是没说话。
“还有,”景平搀了李爻的手臂,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我想师父了,他一人在边邑,我得去帮他。你生气了,是担心我染病吗?”
李爻终于看他一眼:“废话。”
话茬子挺生硬,景平却低头笑了。
李爻心说:想昭之也不至于笑得这么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