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位置偏西,天黑得?晚,这会日光顺着风,从落地窗外飘进来,还裹着被晒过的青草香,以及一股极为清淡的花香。
她往外看——
小?区外落日熔金,两?三个穿校服的高中生踩着几辆青桔,经过建筑物中间像芒果?一样的悬日,嘻嘻闹闹,青桔轮胎踩着如同汁液一般的余晖,滚烫摇过马路边树木阴影……
已经到春天了吗?
崔栖烬小?心翼翼地挪到轮椅上,揉了揉眉心,应该是她的错觉。
“池不渝?”
池不渝没有应答,好?安静。
崔栖烬觉得?奇怪,控着轮椅转了方向,看到了窝在沙发里的池不渝——
这个女人这里也有很多暮色。
在她牛仔外套上,柔软的脸部轮廓上,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摇摆晃动着,是金色的,但好?像又找不准真正的光源。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发尾打着卷儿的公主头这会被睡得?很潦草,一侧脸紧紧贴着沙发,在阴暗处;另一侧脸有些?模糊,像是被金色裹上一层湿润细沙。
这些?暮色是动态的,是转瞬即逝的,好?像一种成都春天来临之前特?有的幻觉。
崔栖烬控着轮椅,很慢很慢地过去。
先是看到被蹂躏得?乱七八糟的沙发,还有被揉在怀里抱得?很紧的靠枕——从来没有人会在她的沙发上面滚来滚去,每次陈文燃都严格地遵从她的分界线原则。她懊悔自己?今天没有跟池不渝讲到这个规则。
还有吃到三分之一程度被剩下的奥利奥,只吃了一片的椰片脆饼,吃了一口就放下的黄油饼干,被放在茶几上,堆成一个小?堆——她突然想到自己?没有给?池不渝准备喝的,想必这些?食物吃起来肯定很干。
再有放在小?茶几上的一张卫生纸,懒散散地敞开,里面是一些?被包起来的饼干渣,很碎了,像是从沙发上衣服上地毯上捡起来的,但显然没有捡干净,还有些?碎碎地躲在崔栖烬的轮椅边,它?们好?狡猾。
最后是池不渝垂在沙发边的手,直直地从袖口伸出来,细瘦手腕上是两?根圈在一起的皮筋,如果?没猜错的话……
这原本是崔栖烬的所有物。
而池不渝的手掌正中心,是疑似快要从手中脱落的手机,这么久了手机还亮着屏,上面是一集正在播放的海绵宝宝,海绵宝宝正在练习举重,白白的牙齿正在疯狂打架,据她所知这一段海绵宝宝正在鬼哭狼嚎,不过手机里没有音量传出来。
崔栖烬静坐在轮椅上,看海绵宝宝终于?举起哑铃最后一头栽倒,而这时池不渝的手似乎也脱了力,手机滑落到地毯。
这个女人分明闭着眼。
却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捞了一把,结果?什么也没捞到,于?是又将头往沙发里埋了埋,饱满的脸颊被挤得?瘪瘪的,睫毛耷拉下来,头发也压得?更?乱,额边绒绒碎发打着微卷儿,很不漂亮。
暮色顺着池不渝的睫毛跳呀跳,手机则以一个倾斜弧度滚落到崔栖烬的轮椅上,也要跳呀跳,一下砸到崔栖烬的拖鞋尖,最后不往下走?了,就要停在她的拖鞋上,安安稳稳的。
叮铃桄榔的,有点痛,动静也有点大。池不渝好?像没醒,而崔栖烬忽然笑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一眼望过去,整个家里都乱糟糟的,面前是没收拾干净的饼干渣,无聊的海绵宝宝,只吃了一半没有收整或扔掉的饼干,没有归还的皮筋,被蹂躏得?很惨的沙发和抱枕,砸到脚尖的手机……应该要有点生气的,但她没有,或许是因为——
早上她在她这里看过日出,同一天下午又在她这里看到日落。
这件事?似乎有那么妙趣横生,足以让她原谅一切糟糕事?。
这个黄昏,崔栖烬控着轮椅在住处里奔走?,池不渝灰粉色的包包在她背后跟着晃呀晃,让她想起家里的巴西龟——这只巴西龟还小?的时候,崔栖烬比现在年轻,还没赚到足够的钱,没有将工作?室和家分开的经济能力,它?还总是致力于?从玻璃缸里爬出来,到她翻开的资料上伸短短的脚出来晒太阳。
那时候总是不知不觉,日暮西沉,她的手边,或者是拖鞋上,就会突然多一只绿油油的小?……
好?吧,那个时候确只能算是……
小?乌龟。
崔栖烬破罐破摔地想,接着僵硬着腿,扯过沙发边一条薄毯给?池不渝盖上。
后来直到这场日落彻底落幕,她始终坐在暮色里,很安然地双手交叉在腿上,很久很久都再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
很怕停留在她拖鞋尖上的手机,掉下去似的。
「暧昧文字」
【她总是心口不一,让别人?很累】
余忱星在很晚的时候发来一句回复。彼时,池不渝已经从崔栖烬家离开,完成自?己今天的值班任务,将崔栖烬安然无恙地送到卧室床上,在崔栖烬安然入睡之?前,很生动形象地给她讲了海绵宝宝埋尸的恐怖故事?。
对?此,崔栖烬只是淡淡掀开眼皮,吐出?仅有两个?字的评价,
“无聊。”
池不渝一惊一乍,“怎么会无聊?这是我小时候觉得最恐怖的一集,晚上睡觉之?前都不敢看的!”
崔栖烬“呵”一声,“那你胆子?蛮小。”
池不渝有点不服气。
但也没有和病人?崔栖烬争论,只是在临走之?前拍拍崔栖烬的额头,
“那你快睡,不要怕哦。”
崔栖烬皱皱眉,似乎对?她最近常用在自?己身上的拍头动作很不满,在她离开之?前给出?警告,“你最好不要真?的把我当成小孩来?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