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门口耐心等了好久,期待等到女儿的回答,可苏淘淘再也没有说话。赵文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很多年后,苏淘淘想起那个高三,仍旧觉得很不真实。
日子充实紧张,时间根本不够用,每天都能发现新的知识死角,想弥补下知识点,却发现拔出萝卜带出泥,底下是更多的漏洞,越学越心慌,越学越窒息。
由于没有时间玩乐和踌躇,苏淘淘觉得一天天过得极快,一眨眼24小时就过去了,马上高考就在眼前,大战一触即发。
但就在高考前,季遥家却出了事:陈淑洁查出了癌症。
起初她只是觉得胃不舒服,吃了两次胃药,没当回事,后来愈发频繁的疼痛。陈淑洁意识到不对劲,尽管心里抗拒,还是找熟人去医院检查了一番。
第一次结果下来,她不敢相信,觉得出错了。
小地方医生水平不行,仪器也老旧,影响了结果,还是得去大城市。陈淑洁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外地看亲戚,季遥没有怀疑。他正处在关键阶段,无暇顾及别的。
那天晚上,陈淑洁过了零点才回到家,季遥也还没睡,听见楼下铁门关合的声响,知道是她回来了。
等了一会,房间门响了两声。
“季遥,我有话跟你说。”
陈淑洁开门进来,她脸色从未显得如此难看,昏黄的灯光下惨白惨白的,双目无神。季遥预感到了什么,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坐得笔直,一句话也没说,全程听陈淑洁讲着她的事。
“医生说,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陈淑洁抬起眼匆匆一瞥,复又低下头:“化疗。”
季遥点点头:“行,那就化疗,我陪你去。”
陈淑洁望着他,眼泪终于是绷不住了,扑到儿子身上放声大哭,一边又骂着自己该死,不该在这个时候选择告诉他。
“我太害怕了,季遥。”陈淑洁嚎啕大哭:“我还不想这么快见你爸。”
季遥拍着她的肩膀,语气坚定:“不会的,你们见不着,相信我。”
他陡然之间有了一种责任感,看着怀里哭到全身发抖的陈淑洁,季遥感到心头无比沉重。
陈淑洁过去对自己的身体太自信,没有买过任何疾病保险。化疗的费用超出他们的预期,好在他们家还算殷实,医药费负担得起。季遥偶尔请假陪陈淑洁去医院,陈淑洁不肯,老师也不肯,所有人都认为高考当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但季遥态度坚决,他十分平静地告诉班主任,如果不能在此时陪伴家人t,那再好的前途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班主任痛彻心扉,觉得季遥这孩子算是完蛋了,孰轻孰重都分不清,要白白糟践这三年来的努力,但季遥充耳不闻,他心里明白什么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他陪在陈淑洁床前,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整理病历和小票。一张张小票上标着各种检查项目,还有领回家的成堆的药,算下来金额不菲。陈淑洁靠着床头,看季遥将它们捋平了,又用回形针别好,收进小袋子里。
她扯了扯嘴角,无力地笑笑:“我当初中奖的时候,去庙里还原,有位大师就跟我说过,意外得来的财富最好赶紧用出去,留在身边总会以别的方式流走的,这叫能量守恒。我这几年就是用少了,总想给你留着,让你将来买房子结婚,结果留到现在,还是没留住。”
“你是用少了。”季遥整理着手上的东西,说道:“你该给自己多花点。”
陈淑洁说:“我就一个人,还能花到哪去?”
季遥抬起头:“那你就去找个男朋友。”
陈淑洁一惊,抬手要打他:“说什么呢,小屁孩。”
季遥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看着陈淑洁的眼神毫不动摇:“我说认真的,你又不老,去找个男朋友怎么了?”
陈淑洁被逗笑了:“谁要我?他们都说我把你爸克死了。”
季遥道:“那是他该死。”
房间里一度沉默,半晌陈淑洁才开口:“我就算了,这辈子就这么活着,也算可以了,以后等你考去了省会,我就找个疗养院……”
季遥打断他,语调平静:“我不去省会。”
陈淑洁苦笑:“你不去,我的罪过就大了,总不能因为我的事耽误你。”
“妈。”季遥打断她:“我自己会看着办的,你别多想。”
陈淑洁闭了嘴,但这怎么能让她不多想。她了解她的儿子,一旦下了决心,谁都别想动摇。
他们家是有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基因的。
在季遥照顾陈淑洁的这段时间里,苏淘淘没怎么跟他搭上话。季遥每天来得早,一个人默默坐在位置上,周身像笼着一团乌云,寡言少语,连表情都很淡,偶尔投射向四周的眼神也是冷的,叫人不敢搭话。
苏淘淘倒是不怕他,但她也分身乏术。班主任给她开了后门,准许她每个课间都去找数学老师开小灶。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了,能多解答一道题,都是赚的。苏淘淘顾了自己,就顾不上季遥,一直到高考那天,她都没什么机会跟他交谈。
高考那三天过得极快,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大抵是因为在脑子里做了太多遍的演戏,已然丧失了新鲜感,坐在考场上提笔时,苏淘淘也只想尽快写完卷子,她迫不及待想休息。
题目都是些老朋友穿着新衣服,乍一看怪眼熟的,苏淘淘做题的时候,才对自己的进步有了实感。这放当初是压根不可能解出来的世纪难题,如今只需要冷静下来整理思路,就能徐徐动笔。苏淘淘忽然就有了底,但又不敢太过自信,反复告诫自己要仔细些,就在这样矛盾的心里斗争中,漫长的高考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