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缕之法,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徐清麦一问,这才知道原本刘家的确是医药世家,家中医书很多,其中有一本医书里就记载了缝合之术:桑皮细线缝肠复皮,用蒲黄粉粉之……先以针缕如法,连续断肠……1
只不过,这些医书在多年的战乱里,随着刘家的不断迁徙,一本一本消失无踪。现在刘家唯一剩下的也就是几张零散的药方和半部残本。
“唯有世家的书籍保存得最完好,”刘守仁的语气里带着义愤,“包括医书。只不过,他们是不会开放给家族之外的人看的。”
“这样才能形成垄断嘛。”周自衡听完后淡淡道,“对知识的垄断才是这些世家可以站在顶层的最终原因。所以科举制一出来,才会遭到他们的疯狂反扑。”
徐清麦颔首,失去了知识的刘家就一直没落到了现在,只靠着几张药方勉强支撑着知春堂。
“不过,”徐清麦有点开心也有点惊奇,“我没想到原来这么早就已经有中医开始研究手术缝合甚至断肠续接的方法。他们太厉害了!”
她对古中医史并不是特别了解,仅限于那几位名医大家。
现在想想,其实她也可以像在这儿定制手术器械一样,将另外的一些物品也本土化,就像是手术缝合线,用桑皮线或者马尾巴毛还有羊肠来试一试。
甚至是最重要的,麻醉剂!
是不是可以从古方里找出麻沸散?或者是去拜访现今的一些大家,比如孙思邈,看看他们能不能制造出麻沸散?
徐清麦想着都觉得自己很兴奋。
周自衡听着她的描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被她眼尖的捕捉到了。
“快,从实招来!”她抬起下巴,很傲娇的样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周自衡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上星辰:“我在想,我们,或者说我有的时候是不是会有某种救世主心态?”
觉得自己作为穿越人士,无论是知识累积还是见识都是凌驾于古人之上的。
觉得自己做的是完全正确的,自己正在拯救这些可怜的位于蒙昧中的人们。
徐清麦坐直了身体,探究的看向他:“你……在哪儿受到了刺激?”
周自衡苦笑,将自己今天的遭遇向她娓娓道来。
甲字屯的浸种工作已经陆陆续续的完成了,但浸种不代表整个播种前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事实上,还需要保温破胸和保湿催芽,所以这几天他带着杨思鲁依然频繁的往城外跑。
由此,和甲字屯的屯户们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今天的河虾,就是齐婶子送给我的。”周自衡道,“从屯边的小河里捞出来的,很新鲜。”
屯户们还会邀请他去他们家里面坐一坐,虽然只是客气的象征性的说一说,但周自衡也去了几家。然后他就在其中一家看到一个东西。
那是一具让他看了之后觉得很眼熟的犁。
它不像是现在大多数的犁,辕又直又长,它的辕是弯曲的,而且要更短。
周自衡当即就瞳孔地震,这不就是曲辕犁吗?!
这不就是他想要到时候从自己的脑子里拿出来震惊世人然后给自己谋取功名再往上走的曲辕犁吗?!
可现在,它就这样静静的放在那里。
曲辕犁,也叫江东犁。
它出现在唐朝后期的江南地区,它的出现让犁地变得更加轻省,更能节省人力和畜力,是古代农具成熟的标志。
这段话,周自衡到现在还可以背诵出来。
“我一直以为江东犁是晚唐的事情,没想到啊……”他对徐清麦说,脸上似笑非笑,有点失落,有点惭愧,又有点惊喜。
徐清麦眉头紧锁:“所以是我们的穿越导致了蝴蝶效应?”
“不是!”周自衡却摇头,“任何一个东西的出现,都不是忽然之间冒出来的,你明白吗?”
“当然。”
就像是手术缝合线,从最早的桑皮纸线到动物毛发,再到后来的化学制品和生物制品……徐清麦明白他的意思了。
“江东犁的发明者其实在历史上一直都没有明确的记载。农学界的一个共识是,江南地区的农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改良发明出来的。”周自衡低声道,“所以是我自己一开始想岔了。”
他看到的那具曲辕犁,和后世的成熟形态还有很大的不同,但已经看出明显的雏形。
当时他十分震惊,便问那个屯户。
那个屯户搓了搓手,一开始很惶恐,以为自己乱改农具会被惩罚,后来才不好意思的道:“小的就觉得,这样改犁起地来会更容易一点。”
他是根据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完全凭着直觉做出来的改进。
周自衡可以想象,他改的这具犁会慢慢的在这边流传开,流传到整个江南地区,然后或许十几年几十年之后,有其他的农民又灵光一闪,做出了另外的改动。
最终,江东犁出现了。
听到他的讲述,徐清麦忽然就懂了他刚刚问那句救世主心态的原因。
“我们从小接受教育,学习知识。”她缓缓道,组织了一下语言,“但其实这些知识,都来自于前人的积累。我们是站在巨人肩膀的人。”
周自衡朝她举起了小酒杯,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看到那具犁的时候,他就陷入到了反思。
他忽视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在过去这么多天的某个瞬间,他是不是也和这边的士族一样觉得,这些农人目不识丁,实在是蠢笨得很?所以他们只需要听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