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一时愣神,他作为一个普通侍从,那时被安排在门口搬运,只能看到书籍被搬了进去,后来他找机会瞅了一眼,远远看到书就是放在桌上的。
可再冲上来检查,非但书籍没有了,就连那放书的桌子上,都积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根本不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阳之
夜无声深了,寒风顺着未关的房门闯入,裹挟室内香气,馥郁熏人,竟有些呛鼻。
小厮已去查验书籍去向,他一个人留在库房中,被香味冲得有些头晕。
冥冥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他早该预料到的事情,正明目张胆地向他靠近,可此时纪渊却有些静不下心来,过往种种像野兽一样向他扑来,最终却被收束到了一面黑白之上。
黑白‐‐黑白棋子‐‐他回到了少时谢霖教他下棋的日子。
敬王府他三人中,谢霖棋艺最高,与纪含对弈,十有九胜。
彼时那人还穿白衣,飘飘若仙,煞是好看,只是下棋的手段却十分狠辣,说是狠辣,不如说是大胆。纪渊不懂棋招,只知道有好几次,几乎是谢霖自己将自己逼入绝境,再绝境重生,逆转局势。
虽然牺牲大片棋子,却保住了最后的胜手,像是早就知道了结局,知道哪一块会赢,至于其他部分,便毫不留情地砍去,如同砍去树上多余的枝蔓。
最终棋盘只剩他一手活路,孤零零的。
后来纪含拜托谢霖教自己下棋,谢霖却不教他那样的狠戾打法,而是稳扎稳打,十分讲究。
他问谢霖为什么,那人只笑笑,再指着棋局中活下来的那一支说到:&ldo;子洄,你永远是这一支,不仅要走得赢,还要走得体面。&rdo;
自己问谢霖,他属于哪一支,那葱白的手偏移,指向满盘厮杀的残骸。
&ldo;除了你,我们都是这样的子。&rdo;
黑白相搏的残骸像是凝成一股漩涡,将那只修长又瘦弱的手吸了进去,再吞噬那整个如纸一样薄的可怜人儿,穿着朴素的青衣,无力转圜。
自己只能在旁边呐喊,可生子与残子之间互不相通,他眼睁睁看着棋盘将谢霖吞没,还有旁人,那些眼熟又亲近的人‐‐嗓子几乎喊出血来,灭天的恐惧压将下来,骄贵的皇子跪下,一面手帕落在眼前。
一张用了很久的手帕,两三片竹叶,四五点污渍,洗不下来的血。
沾了血的竹叶如利剑当膛刺穿,鲜血与剧痛共时迸发,呼吸衰竭之际,久违记忆唤起:
&ldo;参见殿下,小民谢霖,字阳之。&rdo;
霖,春雨也,雨后日暖,故阳之。
当时的自己太小了,日日只念谢霖哥哥,直到后来某一日,或许是不经意地再问,阳之变成了养之。
霖,春雨也,雨苏万物,故养之。
头痛欲裂,血逆全身。
是谁给谢霖改了名字?
养之,何为之?
纪渊一步不稳,踉跄后退,撞在了满是灰尘的桌子上,他仍扶着脑袋痛,门外却忽然扑进来一个人。
&ldo;王爷!小的查到了!王爷,您醒醒!&rdo;
小厮及时赶来,看到自家王爷扑在桌子上,双眼紧闭不知如何,急忙上去将人扶起,还大着胆子拍了拍纪渊的脸。
男人从痛苦的幻象中醒来。
&ldo;王爷,那些书全叫下人们拿走了!&rdo;
小厮见纪渊醒来,飞快地将他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原来在他被支开不久,宋梓明便领了人来将书全领走了,根本就没有归置一说。
至于为什么会看错,小厮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纪渊没再多说,转身往下人房走去,如今书流窜到了下人房里,再调查可就不易。
待他赶到时,所有仆人都以列队站好等着他到来,管家凑上来小心报备:
&ldo;这就是所有领过书的人,&rdo;他指指左边一群,右侧还站了一些没今天没取书的仆人,&ldo;您查书这件事消息一定守得严,宋公子那边绝对不知道。&rdo;
纪渊心里冷笑,这事若真是宋梓明做的,就算没人通风报信,他也早知道自己会去查书了。
男人淡淡地扫过每一个下人的面孔,有生有熟,或许是不知为何半夜被叫出来,还被王爷亲自查看,于是几乎都是恐慌疑惑的表情。
这一招实在难防,府中人多事杂,混入一本书来实在太过简单,甚至无需今天采办,之前随意一天,随意一人,都可以轻松将书带进王府。
做这一局,最想要的结果,只能是他纪渊自乱阵脚,大查王府,再将所有可以的物件毁尸灭迹,只是或许不等他清理干净,便会有闻讯而来及时赶到的人抓他个现行。
届时说他心虚自查也好,坐实传言也好,甚至在抄家结果里简单加一本反书,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真相如何不重要,不过是一个自证陷阱,莫须有的罪名罢了。
念及此,纪渊轻笑一声,说道:&ldo;大家都散了吧,夜深了,早些休息。&rdo;
众人有些疑惑,可纪渊重复两次,大家也都听劝散了,乌泱泱各自回房。
纪渊站在原地,忽然对管家下令道:&ldo;今夜惊扰大家了,取些安神香来用吧。&rdo;
自从谢大人走后,王爷就变得有些难以捉摸,更不要说今晚忽然将大家都叫起来,却什么也没做,张伯于是不敢揣摩纪渊心思,派人取了安神香来。
一个手脚麻利的女婢很快取来一袋棕色颗粒,另一女婢帮着她一起将颗粒碾碎,再倒进已经燃火的香炉里。
纪渊也不走,就在旁边看着,甚至盯得那两个女孩过分紧张,一勺香粉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