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李京如嘴巴里还有东西,不紧不慢咽下去,又思考了会,才说:”其实吧,我来了肯共和国做志愿者之后,眼界开拓了,心态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嗯?”
“以前我觉得说,我条件这么好,父母的期望又这么大,不向上爬好像是天理不容的事情,不过……对了!你有去过学校附近那个贫民窟吗?”
关万春简单回答:“去过。”
贫民窟杂乱无章,紧紧相挨的生锈铁棚内里空间三四平米,是一家几口的生活起居之处,狭窄至极的渠道上满是垃圾泥水与尘土污垢,往往转角便是成群的瘦弱孩子,身处其中的逼仄感比网络上任何相关图片都惊心动魄。
李:“是啊,你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还在这些地方苦苦挣扎,有那么多人在疾病、饥饿、或者心智上的缺失面前皆无能为力,而我已经拥有了他们无法想象的东西,应该要更加努力幸福才对。”
关:“所以你想怎么做?”
水淌过脸颊的温度
李京如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你知道莉莉的事吗?”
关万春在脑中搜寻这个名称可能对应的人物,想起来李京如指的应该是社区学校里那位瘦高的全科老师。他答道:“我认识她,只是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
李:“我也是前段时间和孩子们吃午饭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她以前是一名大公司的会计,但是辞了职加入baf团队。就为了帮贫民窟的孩子们。”
关万春用纸巾包起第二块andazi,慢慢吃,没说话。
李京如又开口:“所以,老关你看,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反正我现在觉得,无法按自己的意愿生活才是对生命的最大浪费。而搞我不擅长的学术研究就是对我生命的巨大浪费。”
李京如有些吃撑了,揉了揉胃的位置,“我打算回去就跟家里人说清楚,我才不想当什么高校老师了,那些名头都是虚的,我对写论文兴趣平平,对社会地位毫无欲望,更不是勾心斗角的料。”
关万春替他说了出来:“只是单纯喜欢画画而已。”
“对,我爱的是艺术本身,油画,插画,什么都好。我就想一辈子只纯粹地画东西,幸运的话,还能给人类留下点什么。”李京如说完,满意地拆开饮料,插上吸管慢慢吮吸。
关:“嗯,所以,你想以卖画为生?”
李京如差点把饮料喷出来,“是这个意思,不过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怪怪的了?反正就是靠这个吃饭呗,又饿不死。你会支持我的吧?”
“我自然会。”关万春说。当然会。
不同于李京如,他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人之一。
家族责任推着他一步一步走,他像一棵在模版中长成的树,是精英生产线上的产品。他做过最背道而驰的事情便是坚持性向,那次出格没有让他长出自由的翅膀。在父亲随后的铁腕惩治下,他承认向他的阶级妥协,时至今日几乎要感觉不到这具躯体内灵魂的存在。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自由意志的难能可贵,也因此无比期盼能李京如能够如愿以偿。
与此同时,他心里开始盘算。如果李京如只想要握住画笔,那就简单了,之前的设想说不定真的可以成真:李京如愿意跟他回国的话,就可以离开那个有毒的家庭,专注于美术。李京如要什么画具,材料就买,要去哪里上课就坐飞机过去,然后过几年他再给李京如办个个人画廊,听闻数字展览还算前沿,李京如会对这个感兴趣吗?如果……
他脱口而出:“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国家生活。”
李京如被问懵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说英语像便了秘,几乎所有朋友都在国内,我也不习惯外国菜,就算跟家里人闹矛盾了,也没必要到换个国家生活的地步吧!”
幻想乍一冒出苗条又生生折断,关万春一时有些语塞。再出声时,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语气复杂的“明白”。
李京如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别扭,思维像是回到了上一个话题上,“回家后跟我爸妈要交涉呢,那肯定又是一场热战。”他撕咬了一口面点,“别说这个了,走吧,上船去。”
关万春狠皱起眉头:“上…床……”
“ch-u-án船,ch-u-áng床!”
两人:“………”
海滩是由近乎米白的沙石组成的,尤其蓬松细腻。往远望去,大海很有层次感,由沿岸的透明过度到远方的湛蓝,最后与蓝天相接。
人不多,李京如没几步就把鞋脱了,在白沙滩上欢腾跑起来,把手支在嘴边大声喊:“我慕容云海,对着大地,对着天空,对着云,对着风,对着鲜花、彩虹发誓:我这一这辈子只爱楚雨荨一个人,要让她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哈哈哈哈哈哈!”
关万春插兜在他身后漫步,想:楚雨荨是谁?
然后他又听见:“我!楚雨荨!对着云,对着风……”
关万春:“。”
“啊!”前方人影倏然尖叫起来,抱起左腿,然后站不稳,变成单足跃跳。
关万春跑过去,抓起李京如的脚,只见脚侧上有个口子。虽然不大也不深,但正汨汨流着血。
视线下移,他看见沙滩上有个搁浅的大贝壳,色泽鲜艳,直径可观。
关万春:“笨蛋,这么大的贝壳都看不见。痛吗?”
“痛。”
“船上有医箱,走吧。”
于是关万春拖着一瘸一拐的李京如往码头处走,走了一半嫌他太慢,又把他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