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之君信奉鬼神之说,甚至借天下学子谋私,这话说出去陛下的名声怕是要完,开恩科本是好事,在得知缘由后沈相联合几位重臣,将消息死死控在了内阁。
现在看来,陛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祝祁安目光投向桌上那盘残局,沈怀昭应当是让了安和郡主不少,她所执白子旁观之人看上去局势一片大好,但除非沈怀昭放出一片海,不然还是难逃落败。
太子殿下与陛下现在就处于棋局的两端。
太子早已长成,正是大展宏图的壮年时期,陛下却年华渐失,这两年身体无可避免地衰败下去,大病没有,一些不重但磨人的小毛病从未断过。
权力早已融入陛下的骨血中,陛下近来行事越发没有章法,一位信重妖道,沉迷长生的年老君主,对太子还能剩下慈父心肠,谁都说不准。
祝祁安沉闷着颔首:“今早御台使弹劾太子殿下私下接触考生,有操纵春闱之嫌,陛下大怒,当场撸了太子殿下的主考一职。”
杀人诛心。
四下一时安静下来,安和郡主的手颤的越发厉害,紧紧闭了闭眼睛,压下头晕目眩之感。
沈怀昭揽着安和郡主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御史既已弹劾,陛下总要做出些表示,此举想来也是为了保护太子殿下名声,好堵住天下考生悠悠之口。”
安和郡主依旧不说话,半晌苍白着脸扯出一抹苦笑:“若是真的,倒也好了。”
沈怀昭不知说什么好,两年前陛下虽然也与太子政见不合,朝堂上屡有斥责,但还未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与陛下不同,太子自入朝时起就有仁德君子之名,本人亦师承清流世家出身的沈相,在文人墨客中一直口碑很好。
陛下以春闱做筏,无异于撬动太子根基。
沈怀昭幽幽叹息,忽然察觉不对劲。
太子不再担任主考官,但春闱事关重大,恩科流程也杂,肯定是要再提拔一人负责。
朝中上下能担此大任的文臣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完。
而沈怀昭亲爹沈相恰好是其中一个。
沈怀昭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有了股不妙的预感,她扬起眉梢,直直望向祝祁安:“请问世子殿下,新换上的那位主考官是谁?”
祝祁安又不说话了,连带着顾延朝也避开她目光。
沈怀昭笑容全无,冷声问道:“是我爹,对吗。”
“圣旨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平州,三天后沈相应当能接到圣旨,倘若立刻动身,大约在一周后抵达盛京。”
祝祁安缓缓说着,沈怀昭垂着眼听,指甲扎进肉里也无知无觉。
平州数月前因大雪导致房屋坍塌,受灾人民不止万万,甚至在数九寒冬爆发了瘟疫,连累周围数个州府。
陛下得知后极其重视,特派沈相亲赴平州指导抢险救灾,时任工部侍郎的沈家大公子沈豫随同进行重建工作,算来离京已经三月不止。
母亲前两日还说,父亲来信中写平州受灾严重,为了让百姓能平安度过这个夏天,他们恐怕还要两个月才能回来,怕是赶不上二哥春闱。
沈怀昭无法判断出陛下的真实想法,她眼下知道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但这个春闱主考一职,对于曾担任过太子太傅的沈相来说无疑是烫手山芋。
沈怀昭面色难看,看她闷闷不可,祝祁安宽慰道:“眼下备考学子议论纷纷,主考官必须得让天下人心服口服才行,满朝上下,无人比沈相更合适了。”
沈怀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依旧愁眉不展。
祝祁安说不下去了,他们心里都知道这里面危机重重,眸色渐渐深了下去,他轻叹一口气望向远方。
一只红鲤从清溪中一跃而上,红的扎眼,转瞬又消失在茫茫溪流中。
陛下亲自授意,专为太子下的套,却叫天下人对春闱都生了质疑,这才让陛下不顾平州灾情,紧急召回沈相主持春闱大局。
何其讽刺。
除了始终事不关己般的顾延朝,其余三人兴致皆不高,最后还是安和郡主先缓了过来,笑意苦涩地对着沈怀昭说:“昭昭,我们继续下完这盘棋吧。”
今日过后,她可能要有很久都无法出宫了。
沈怀昭默默点头,尽可能笑的和往常一样:“你先落子,我们今日玩个尽兴。”
安和郡主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拂着裙子再次坐下,她颤着手拿起一颗白子,神情恍惚:“我刚刚下在哪里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
“这里,”握着安和郡主的手拉到对应处,沈怀昭认真夸道:“郡主这白子位置落得精妙,差一点就能吃我一片。”
安和郡主扑哧笑开,作势要拍沈怀昭:“你就知道哄我。”
沈怀昭任由轻飘飘地一巴掌落在胳膊上,瞧见安和郡主总算有了点精气神,抿着唇也笑了。
祝祁安知道安和郡主此时恐怕不愿意被打扰,与顾延朝坐到另一张桌前,两处相隔不远,一抬首就能看见沈怀昭的脸,即使笑着也拂不去愁思。
永王府的下人见祝祁安坐下,连忙迎上来问可否要上些什么茶点,祝祁安摆手:“不必给我们准备,上些茶点给郡主与沈姑娘即可。”
下人依言退下,祝祁安挺直脊背坐着,像是在看沈怀昭,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
顾延朝托着腮望着小溪,忽然问道:“太子殿下羽翼已丰,陛下不见得多爱重贵妃所出的小皇子,但决计不会信重太子。你们这样,值得吗?”
安和郡主似乎赢了几子,沈怀昭迫不及待地鼓掌夸她,将安和郡主逗得眉开眼笑,祝祁安望着,眼里也带了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