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早上过去,顾延朝已经在朱雀大街两边布局完毕,精兵集结,只要宫门一打开,便能立刻领兵夺宫。
万事俱备,眼下只差她想办法打开宫门。
沈怀昭心不在焉地跟着贵妃的脚步走,直至一扇紧闭的屋门横在她面前,沈怀昭转头,看贵妃冷着脸双手推开屋门:“到了,进来吧。”
顺着门缝往里望去,尽管是白日,屋里仍不是特别明亮,阴翳的光线落在地上的明黄软垫上,照出它上面密密麻麻的补丁,这样一个扔在路上都不一定有人捡的破烂,却被放置在三尊巨大的威严的金佛像之下,瞧着分为割裂。
佛像庄严,沈怀昭慢慢蹙紧了秀眉。
都说贵妃是方仙道的养女,从小就受仙露滋养,颇有慧根,因此才被醉心长生之术的陛下看上带进宫中,初封就是贵妃这样绝无仅有的高位。
若不是那时皇后并无过错,陛下动不得她,这个位置说不定还能更高。
有这样出身的贵妃,屋里供奉的合该是三清道尊像才对,可堂中的塑像分明是三身如来,看小案上的香火痕迹,应该日日都有人在此供奉。
贵妃熟门熟路地在软垫上跪下,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睛,:“很奇怪是不是?本宫的宫中居然没有三清像,而是请了如来法身。”
沈怀昭:“娘娘愿意解惑?”
贵妃轻声道:“本宫从小在尼姑庵中长大,虽然后来跟了方道长,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侍奉佛祖,改不掉了。”
沈怀昭安静的听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贵妃其实并不需要她的安慰,她活的十分清醒,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处境。
贵妃似乎在专心诵念,嘴唇嗡动,沈怀昭看不出她在念什么,但只看贵妃表情也知道这是件极庄重的事情,不宜打扰。
因此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卸下了身上无坚不摧的铠甲,露出一点真实的内在。
一篇默念结束,贵妃开口问她:“你今日过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怀昭开门见山,直言道:“李亭大人值守空门,我想请他帮忙,在合适的时候打开宫门。”
跪在软垫上的女人没有动作,仿佛没听到一般,仍闭着眼双手合十,气氛冻结,满室寂静中,沈怀昭听见贵妃轻声感叹:“你怎么总是不知道怕呢?”
没有想到贵妃会说这句话,沈怀昭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比起害怕,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吧。”
她不想放弃他们。
“是吗。”
贵妃睁开眼,丝丝缕缕的烟气匍匐在她眼中,本该映出佛像的眼中一片空茫。
“你能给我什么?”
听着有戏,沈怀昭眼睛猛地一亮,郑重道:“若能成事,娘娘当居首功,既然是首功,就有赏赐。娘娘想要什么?”
贵妃怔怔地想,她究竟有什么想要的。
曾经她想要的很多,被遗弃在尼姑庵后,她最想要的是过上像县里小姐那样好日子,不必冬日河边捣衣,夏日炉边烧柴,御寒的被子里真的有棉花,而不是沉甸甸的稻草,盖得她夜夜喘不过气。
后来,在救命恩人离开她那偏远的家乡后,她又想有朝一日一定要来到盛京,告诉他那个穷的吃不饱饭的小尼姑,也能靠自己走到他面前。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或许是命好,她生平所求的不过就这两个愿望,这两个愿望,如今也都实现了。
就连她曾经高不可攀的爱人,都要跪在她的裙摆下。
如今她可以有第三个愿望了。
贵妃忽地转头,望向沈怀昭:“想要什么都可以?”
沈怀昭点头:“什么都可以。”
太子即将归京,如果能兵不血刃的即位,对百官,对百姓而言都最好不过,皇后娘娘之前能与贵妃合作,想来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贵妃:“如果我说,我要出宫呢?”
沈怀昭顿时了然:“娘娘想去哪儿?听说你本是江南人士,是想要和李大人并稚子一道返回家乡吗?”
猝不及防被戳破了此生最大的秘密,即使心里早就有了预料,贵妃还是忍不住身体僵硬,下意识的做出戒备的姿态来:“大胆!污蔑当朝贵妃,你这是何意!”
强装出的镇定一眼就可以看破,沈怀昭叹气,只觉得贵妃这人心理素质着实不怎么样,一诈就能诈出来:“娘娘,这座高楼在您眼里是什么,臣女不知道,但臣女觉得这里颇为压抑,住不得人。若您真的想走,不管是您一个人还是许多人一起,臣女都有把握说服太子,既往不咎。”
改朝换代之后,一个前朝的贵妃,说实话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到时候就说悲伤过度,随陛下去了就好。
贵妃心动了。
她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做梦都想再回一次江南,去泛舟绿波横塘,嬉戏莲蓬荷叶间,而不是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高楼中,一眼望尽余生。
在这楼中待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名字的来源。
陈百荷。
尼姑庵里的老尼盼她清水出芙蓉,因此用庙中的荷花为她取名,从前过得很苦,她日日见荷花也不觉得漂亮,可现在想想,盛京城中居然再无一只荷花,可比她家乡水间的娇艳。
只是有件事情,她不得不担忧。
即使面上已经难以控制的浮现了心动之色,贵妃仍纠结地问沈怀昭:“若答应了你他会不会有危险?”
若是知道能带她走,那个每天都活在愧疚中的傻子一定欣喜若狂,不假思索地应下,贵妃实在是害怕,若是事成还好,就怕一旦事败,他们一家三口全都性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