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天其实一直在忙。
沈怀昭虽然聪慧,但手段远称不上老练,只想着说服孙文祥不要做傻事,但他步入朝堂已经数载,见过的阴谋诡计不胜枚举。
人心易变,即使孙文祥今日答应,明日依旧可能会因为旁的原因变了年头。
为了防止孙文祥依旧按照计划,污蔑沈怀昭抄袭,祝祁安带着暗卫搜遍了京城,甚至远赴孙文祥家乡,去寻找手稿和可以证明她清白的人,将他们一一记录下来,必要时用来做证。
永王府暗卫的存在是绝密,他不能告诉沈怀昭。
也正因如此,沈怀昭永远不会知道,他这几日连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祝祁安苦涩地笑了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沈怀昭不会信,耀目的骄阳不愿高悬于天外,它愿意去人间,去燃尽光辉。
莹珠小声地捂着嘴哭,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她最清楚沈怀昭最近的辛苦,也就最心疼她的选择。
祝祁安似是怕她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不会有事情的。”
又开始了。
沈怀昭缓缓握紧拳头,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起,烧的她五脏俱焚。
祝祁安明明什么也不知道,他连站在他面前的是几岁的沈怀昭都弄不清楚,又怎么敢这么信誓旦旦地与她保证。
虚伪!可笑!
她恶狠狠地朝他看过去,试图用眼神跟他大吵一架,却在一眼望过去的瞬间愣在原地。
一身朴素的祝祁安不知何时红了眼睛,不声不响地坐在原处,眼泪顺着脸颊成行落下,挂在下巴尖上摇摇欲坠。
与莹珠呜呜的哭声不同,他连哭泣都是安静的,像是一潭平静的湖。
祝祁安生的漂亮,哭起来时依然漂亮,仙姿佚貌的青年轻轻眨眼,眼睫蹁跹,又一道泪珠顺着泪痕流下来,不偏不倚撞上下巴尖上的那颗水珠。
岌岌可危的水珠受不得撞,霎时间向着地面砸下,沈怀昭看他看得有些久了,眼中只剩下那颗水珠,水珠落下,电光火石间,她焦急地伸出手去。
她伸出手,接住了祝祁安落下的泪珠。
圆滚滚的泪珠在手心晃荡片刻,缓缓往四周散开,她下意识拱起手,不让泪水流出掌中。
泪水化在掌中,早就没了温度,可沈怀昭依然怔怔地捧着,一直到那滩湿痕彻底消失不见。
祝祁安在她一臂开外处缓缓调整着呼吸,方才的情绪失控好像是一场梦,他无悲无喜地往窗外看去,只有眼尾的红痕透露出一点真实心绪。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已经不想管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怀昭心口一痛,忽然有些喘不上气。
她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他呢,明明是她自己什么也不告诉他,失忆是,年少时的恋慕也是。
她确实没真正在意过他。
现在不说,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沈怀昭静静地瞧了他片刻,突然张口说道:“世子殿下,其实我们很多年前见过一面。”
话一旦开了个口子,再要说下去就不难了,沈怀昭不管祝祁安是怎么一脸惊愕地骤然抬头,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像是要一口气吐个干净。
她托着下巴,似乎陷入了回忆中:“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想想,大概是十四岁那年,你随着王妃一道来府上,那天我难得出了院门,躲在假山上不愿见人。”
“我看天,然后你们走了过来,我一眼就看见了你,世子殿下实在是芝兰玉树,就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人。”
沈怀昭顿了顿,没有更进一步的与他说清楚,那些陪伴了她许许多多个寂寞的日夜的话本们,在她闭门不出的日子里,寄托了多少她年少时的向往。
年岁正好,少年慕艾。
沈怀昭笑了笑:“世子殿下,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不讨厌你。”
望着祝祁安那张满含悲伤的脸,她还是没有说出那声“喜欢”。
她打心眼里以两年为界,把过去和现在的自己划成了两个人,两年后的她对祝祁安是个什么看法,她不清楚,所以她不能轻易说出喜欢。
但她是心动了的。
那天日光灼眼,端正迤逦的少年郎行在满目葱绿的小径中,凑巧往假山上忘了一眼。
初到沈府的贵客欣赏着流水怪石,绿木繁花,沈怀昭呆腻了沈府,早就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但赏景的人满眼赞叹,她匆匆望下望了一眼,也一道看傻了眼。
从那之后,所有话本里的风流才子、英勇将军,都生了同一张恍若仙人的俊秀脸庞,入她梦来。
沈怀昭与怔怔然的祝祁安对视,还是心软了,即使心里不以为意,依旧笃定点头:
“我信你。”
祝祁安不着痕迹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惊觉自己不是在做梦。
一颗心恍若泡在了温水中,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他似乎得到了回应,但又怕是自己想多,误会了沈怀昭。
沈怀昭从来不讨厌他。
祝祁安缓缓压下了心里的澎湃,有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只不过沈怀昭的话说的保守,他恍惚听着以为是在委婉的说喜欢,但细细琢磨又并没有。
说不定人家只是就事论事,并无言外之意。
沈怀昭没有明白的说,他也就不敢追问,生怕唐突了她,将好不容易才软化了态度的人再次推远。
因爱而生怖,祝祁安心里开满了小花,面上仍然绷得住,只面颊有点不明显的红晕:“我知道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面对面低头坐着,同时欣赏起桌上的雕花纹案,明明都是见过好东西的人,却从这张平平无奇的桌子上瞧出了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