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信折成纸鹤的模样,神力化作的淡白色雾气笼罩在上面,纸鹤张开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飞向极仙台复命了。
月楼坐直了些,问:“你可知道极仙台是什么?”
封不闻当然知道。或者说,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极仙台,指得是以雁寻仙主为首的仙台之一,与御仙台、诛仙台并称三仙台。
仙台是修真者聚居的地方。
御仙台世家林立,负责管理修者们的一应大小事务,是为仙台之首;诛仙台是惩罚逮捕犯错修者的执法仙台;极仙台则负责沟通天地,也是修者学习修炼之地。
月楼的神情有些凝重:“极仙台今岁分明已祭过河神,但……就在方才,九江突发大水。”
极仙台在几月前就已经预测了今岁的大雨,也做了预防措施,九江突发大水,这是极仙台的失职。而且极仙台就在九江境内,九江突发大水,极仙台不仅是失职这么简单。
“先去九江。”月楼拍板道。
……
次日一早,他们到了九江境外。
封不闻拉开帘子,看着这座自己阔别了一百余年的城市。
如今秋已至,从天空往下看去,远处,整个九江都被染了秋意,一片好颜色。
然而,比秋色更好的,是那些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的极仙台。还没踏入九江境内,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些仙台的影子。
九江地名中带“九”又带“江”,可拢共也只有七条江。这个只有七条江的小地方,在这三百年间却足足建起了四百八十座极仙台。这四百八十座极仙台,能在云雾间构起一片人力修筑的海洋,直直通向辽远广阔的天际,如同一柄柄指向浩浩苍天的长剑。
九江人常说:三万九千通天路,极仙台上登云梯。
口口相传的话总是最直白,这话的意思是,若一步一步爬完一座极仙台,要走登云梯,整整三万九千步。
而走登云梯上了极仙台的,便是仙人,不能算作凡人了——与天争命的仙人,又如何能与朝生暮死如浮游般的凡人相提并论?
修者们一剑可开山劈岳,一掌就力能破天,有着凡人不可想象的力量,寿岁不知凡几,又隐居在云雾飘渺的极仙台,真真如同天上的神仙下凡。
而这些神仙能下凡,都托了神石的福。
三百年前,西京国开坛祭祀,引得神明降下仁慈,叫蕴含天地灵力的神石落了地,凡人若是有缘能登上极仙台,便是得神明青睐,可以吸收神石中的神力,成为修者,超脱凡人之道。
修者们说,极仙台登云梯,是神明降下的通天之路,凡人若能爬上极仙台,便是与神明有缘,可以被极仙台接纳,成为修真者。
既是通天之路,自古以来,便从没有回头的道理。
这道理便如同极仙台,在整个九江屹立了三百年,是无人可以质疑无人可以撼动的铁则,月楼却是个例外。
身后,月楼正在问:“在看什么?”
“仙台。”封不闻指给她看,“这么多仙台,里面都住着仙人吗?”
月楼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座座仙台耸立在九江城内,仿佛一座座连接天与地的桥梁。
“不一定。凡间传说修者住在仙台里,但其实仙台并不是住人的。”这话有些拗口,但月楼没有多解释,“去了极仙台你就知道了。”
封不闻知道,她并非敷衍自己。
而他也并非想要一个答案。他只是想起了百余年前,自己从这条通天之路落下来时的场景。也是从这样高高的、只上不下的极仙台上。
那些回忆像是隔着经年的尘土,被九江的风一吹,才露出本来面目。
封不闻抬头望着她,这幅年少的身体并不高,堪堪到她的下巴,第一眼看去只能看到她雪白的下颚,轮廓是冷硬的。封不闻恍惚了一瞬,眼前的一幕重迭上了另外一幕,就隔着这百余年的时光不断闪回。
一会是她表情冷硬将他赶出极仙台,一会儿是她表情柔软将他抱在怀中——奇怪,分明是同一张脸,怎么能做出这样全然不同的表情?
“不语?不语?”封不闻回过神来,听到她唤自己的新名字,眉头蹙起,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怎么老是走神?”
封不闻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师尊。”
奇怪,奇怪。分明是同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善变?
爱是善变的,但恨不变。他不再相信爱了。他相信恨,相信不甘和遗憾,月楼的爱是短暂的烟火,他抓不住烟火,但可以把燃尽的灰吞进肚子里。
进入九江后,封不闻发现那些高耸入云的仙台渐渐被雾气吞没了。
这个时辰,怎么会起雾?
又过了片刻,马车猛地一抖。
“仙尊!”叶圆圆在外边唤道,“咱们已经进入九江境内了——九江在下雨!”
下雨本不是奇事,她们离开九江时,便遇上了大雨。而叶圆圆之所以要与月楼汇报,是因为——雨实在太大了。
也不知是因为她们离九江城越来越近,还是因为雨的确在越下越大,雨帘几乎连成一条线,狂风骤雨扑面而来,纵然马车有神力庇佑,仍然在空中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
月楼将一袋神石交给叶圆圆,让她尽量稳住马车,自己摸出一块天石握在手心,淡淡的雾色从她的掌心溢出,包裹住马车,终于让马车恢复了平稳。
“还有多久到九江河?”月楼问。
九江的七条江,其源头都来自九江城最东边的九江河。九江河是大河,本该从九江城中心直径穿流而过,但三百年前御仙台将其引流成七条小河,环绕九江,形成独特的风水格局以建造极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