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劈手砍晕孙识文时,狠厉非常。但他会蹲下身子,将她圈在怀中,笨拙地安慰她。
他于深夜不告而别,又在黎明时,派来修葺房屋的人手。
十一这抹“春信”,看似冷戾狠辣,实则,藏著春雨的温柔。
雨丝一样,细得几不可查的温柔。
薑月窈茅塞顿开,飞快地起身,从香箱的十二个瓷盒中挑出一个,打开——
望春而开的辛夷,摘其花蕾清炒,芳香温平,作为使香,既能衬托白檀醇厚的木香、中和佩兰的辛与梅花、松柏的冷,更能增强花香的细腻与柔婉。
这才是她要的,真正的春信。
但显然,并非所有人都觉得十一能带来什麽“春信”。
日暮时分,花姨和薑月窈、章嬷嬷告别,带著人回到悦来客栈。
她隻身入密室,在第四殿灼灼的目光下,她坐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替自己斟一杯茶,轻叹道:“女郎花一样的年纪。倒是可怜。”
花姨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娘,本名花悦来。她和顾老九一样,都是隐刃阁阁主的心腹。
“当那个怪物的守傢人,当然可怜。他的守傢人,不是天残就是地缺。”第四殿嗤笑一声,大灌一碗烈酒。
第四殿厌恶地道:“就这样,他竟还信誓旦旦地让我们去调查迢山时,不要动云岫间的主仆,因为那是他选定的‘守傢人’。”
昨夜,十一突然现身于悦来客栈的密室。十一压根不是跟他们商量,隻是通知。
第四殿隻要一想十一跟他说话的口吻,再加上死在十一手上的丁酉和丁亥,他就压不住心裡的火气。
第四殿将酒碗啪地砸在桌上,冷笑道:“我便是动瞭,又如何?”
迢山远僻,那儿住的人,压根不会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那倒也不如何,隻是你别忘瞭,如今的第五殿是怎麽当上第五殿的。所以,你得想明白一件事。”花悦来丝毫没受第四殿的影响,一团和气地问道:“你和整个第四阎王殿,想死,还是想活?”
第四殿没有说话,隻是他拳下的木桌哐当作响。
被追杀的第五殿心思缜密,擅长用毒,但武功不高。他能脱颖而出,当上第五殿,是因为十一几乎杀光瞭原第五阎王殿纠伦宫内的所有人。
除现在的第五殿以外,活下来的隻有最低贱的仆役和药人。
那年,十一不过十二岁。
花悦来知道第四殿总会想通,和声和气地道。“我昨日就说过,迢山上的事你不用管,我来负责。”
“信王世子身边的‘五哥’可能是第五殿,我们如今隻有十一昨日画的画像,还要拜托你仔细调查,不然不好给少阁主交代。”
她顿瞭顿,提醒道:“不过,广福客栈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她今日一见薑月窈,就心知肚明。薑月窈主仆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十一没发话,第四殿派人上山调查,她们恐怕才是真的可怜。
“明白。”第四殿不耐烦地道:“要说,老板娘你也真是好脾气。这就是老阁主的优待吗?令那个怪物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竟还要劳动你替他备船、照顾守傢人。”
“除瞭十一,这些日子,谁能光明正大地见到信王世子和他的身边人,摸清他身边的防卫,并画出他们的画像?”花悦来反问道。
第四殿哑口无言。
他们怀疑信王世子身边神秘的友人“五哥”即是第五殿,他们需要五哥的信息来做判断。第五殿与信王世子同行,不可能像从前一样经常改变容貌,这是他的劣势。
然而,信王世子身边的防护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严密。他们的线人不涉及皇室,碍于信王世子的身份,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隻有十一拿到最真实、可靠的消息。
“更何况,第五殿狡诈,我们现在本就难以对他下手,恐怕隻能静等溪源香会结束。少阁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你我正好可以趁十一突然回傢,把此事推到他的身上,以免少阁主诘问。”
花悦来慢条斯理地抿口茶:“而且,十一保证会在溪源香会前回来。如此,还不耽误杀第五殿。”
“所以,第四殿何必与十一过不去。”花悦来瞥见第四殿阴鸷的目光,叹息道:“阁主费尽心思打磨十一,隻要你会用,他就是一把绝好的刀。出鞘见血,永无二心。”
她的脑海裡不期然地闪过薑月窈说的“救命恩人”,她刚听到时觉得惊愕,此时想来,隻觉得薑月窈愈发可怜。
十一救她,恐怕不过是因为她是他挑中的守傢人,是他傢裡的“东西”。十一对他的东西,向来大方。
十一那样的怪物,但凡生出心来,隻怕会以为自己病得不轻,怎麽会想救人?
花悦来的声音,比霜雪更寒凉。
“可他,也就是一把刀罢瞭。”
十一的确以为自己病得不轻。
他心有戚戚,于是,在船上时,他就把马大夫给他的图册翻来覆去看瞭数遍,直至滚瓜烂熟。
他已经知道自己那日弄髒被褥再正常不过,知道他沉水也难以消弭的反应究竟是什麽。
但问题是,那本图册裡,每一个女郎模糊的面目,都生出薑月窈的影子。
他觉得自己病得更重瞭。
所以,他到达隐刃阁藏匿的星罗群岛后,既没有回傢,也没有去见阁主,而是直奔老毒医处。
十一是个稀客。老毒医乍见到眼底青黑的十一,手一哆嗦,赶紧放下手中事,抱著医箱跑过来:“十一,你怎麽突然回来瞭?是不是想起从前的事,头疾发作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