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蝉鸣透过车窗一声声跳入耳中,顾宴君盯着不断倒数的红色数字,耐心分辨电话里传来又急又快的争吵。
“我都说了我跟学长没谈恋爱!明明是你故意在这个时候把他找来想看他出丑,现在好了,学长以为我跟你们是一伙的,再也不愿意给我做家教了!”
少女愤怒的声音透过耳机更显尖锐,前排的司机都没忍住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老板,但顾宴君依旧是一派沉稳,似乎根本听不到这样吵闹的声音似的。
女声后很快挤进来一个吵吵嚷嚷的男声:“你还说你没跟他谈恋爱!你一个学生就是要好好读书知不知道?还什么家教,我还不知道你,请了那么多家教都被你气跑了,居然还专门找了这小子来给你当家教,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两人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好似全然忘了电话那头还有顾宴君的存在。
顾宴君抬手按了一下耳机,将吵闹声音完全断开。
车辆缓缓驶入医院停下,司机下车为顾宴君拉开车门,顾宴君本该直奔病房的脚步一顿。
被一抹不该熟悉的熟悉身形绊住。
那抹身影在灿烈的日光下显得越发纤薄,身上的白色衬衫似乎都被强光穿透,透出瘦削又伶仃的两截长骨。
莫名的,顾宴君方向一拐,直接向着那抹快要融化在强光下的影子而去。
“你是来……”
联系到先前的电话,顾宴君下意识就要开口问少年此行目的,却在目光接触到对方时骤然忘却欲要说出口的话语。
少年的白色衬衫被挽起,露出一截细瘦苍白的手臂,阳光下皮肤薄得像纸,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轻轻颤动,一大团淤青在肘窝处更显刺目。
“你还想看我的笑话吗?”少年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顾宴君,甚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警惕在苍白的脸上一闪而过,继而浮起的是让他面色发红的愤怒。
“你不用盯着我,我说了会还钱就一定会还给你!”
顾宴君这下是真的愣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少年居然倔成这样。
若是往常,被人误解顾宴君也并不会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何,看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他平日里不易波动的心情却似乎被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顾宴君暗叹一声,解释:“我没有看你的笑话,我只是想问你来这……”
话音才落,少年按着左臂的手微微一动,露出一块纱布,以及纱布中心那一小团红色。
顾宴君心里一紧,脱口质问:“你真来卖血?!”
少年苍白的脸色被这声诘问逼得更红,他黑漆漆的眼睛瞪着顾宴君,似乎也染上了愤怒的颜色:“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
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跟顾宴君说过话了。
他身边的人大多数都只会对他说出的任何指令表示服从,无论对错。
也因此,顾宴君仿佛也被这样的语气激怒,温和的话锋一转,露出锋锐的内里:“怎么不关我的事?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吗?一个学生,不好好上学出来卖血?”
顾宴君的声线低磁,听起来并不咄咄逼人,可少年的脸却在这几句反问中越来越哄,他没忍住声音拔高,大声为自己辩解:“谁卖血了,我——”
少年拔高的声音半途中止,他身子一软,整个人就那么直挺挺要往后倒,顾宴君人高手长,第一时间伸出手去,抢在他倒下去之前把人稳稳接住。
怀里的少年眉头紧锁,嘴唇也紧紧抿着,一副气狠了的样子,可他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下,薄薄的眼帘轻轻颤动,似乎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挣扎着,连唇瓣都失了血色。
看起来情况很不妙。
顾宴君的心越发被揪紧,他一个用力,直接将少年打横抱起,一路冲进急诊。
“医生,这里有人昏倒了!”
顾宴君身后的司机都来不及反应,一路跟在顾宴君身后,眼看着他跑前跑后,一时间茫然得很,只得跟着大声呼唤,寻找医生的帮助。
好在医生很快就被这样大的动静惊动,有个头发斑白的男医生快步赶来,先就着顾宴君的手直接掀起少年薄薄的眼皮,从顾宴君的角度,只能看见一闪而过的黑瞳。
只是和过去两次见到的不同,眼下的这双眼睛,不再蕴藏着丰富且浓厚的情绪,反而像是已经被完全抽空,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
顾宴君下意识紧了紧手臂,这时候他才发觉,臂弯里的少年也轻得吓人,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分量。
“他怎么了?有没有受伤?以前有没有类似情况?家族有没有相关遗传病?”
没有给顾宴君太多时间反应心底异样,医生一连串的问话令顾宴君来不及反应,他张目结舌,竟然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我不知道。”
医生已经招呼护士推来平车,此时正和两个护士一起,合力要将少年转移到平车上,闻言医生不由得多看顾宴君两眼,皱起眉来,语气里有些不满:“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做人家哥哥的?”
顾宴君哑口无言。
很奇妙,同一天里第二次被人用这种语气训斥。
还是因为同一个人。
顾宴君没说话,司机却不能不为老板解释:“他不是我老板的弟弟,他是……”
司机话说到一半卡了壳,顾宴君平日里深居简出,朋友只有那么寥寥几个,长时间为顾宴君工作的司机早已经认熟他们,至于其余能够和顾宴君来往的人都非富即贵,眼下这个一看就家境普通的学生,司机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