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周日,妈妈也不逼你非要定下来,周日晚上就去走一圈,好不好?”
看着满眼期待的母亲,兰持又沉默了一会,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再放下:“嗯,再说吧”
欲望是中性词
诸事繁杂,转眼就要到周日。
周六的下午,兰持抽空去见了心理医生,这个预约已被他推迟将近一个月。
当时落地窗外阳光耀眼,整座城市笼罩在白色的晴天之下,一看电脑屏幕上,时间才四点多。
兰持结束最后一通工作电话,感到一股迟来的放松——文心研创的审批和堆积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新的工作还未起头。
他难得有这样的时刻,躺在座椅上闭眼出神,想歇一个迟来的午觉。
值班的助理内线电话突兀响起,那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提醒:“兰总,心理医生的预约之前已推迟到今天五点,是否还需要取消?”
当时看着窗外的云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兰持最终还是走进了那间业内知名的私人心理咨询室。
隐私性极佳的郊区地段,别墅房间室内陈设简洁,棕色皮革沙发和躺椅上都铺着一条雪白的绒面小毯。
年近五十的国内知名心理教授就坐在办公桌后,是位女性,棕色卷发盘在脑后,站起身,笑容温和:“兰先生来了。”
“嗯。”兰持在沙发前止步,与她握手,感谢她愿意为自己推迟这么久的预约。
女医生笑起来眼尾有很繁复的褶皱,面容轮廓令兰持感到莫名熟悉:“不必客气,请坐。”
谈话很快开始,兰持提前做过准备,他将症状、小时候感受到压力的经历全部有条有理梳理诉说。
医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聆听,兰持没有选择隐瞒,每个医生对他的第一印象都会是一个配合的高知病人。
神经性胃炎从高中困扰兰持至今,最严重的其实就是这次。
“以前出现过眩晕、呕吐、胃痛,并不会给我造成过大的困扰。”兰持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语气平静:“但这次失去意识晕了过去,吓到了我妈,所以思虑再三,还是希望向您这样的专业人士寻求一些建议。”
女医生聆听的时候并没有在笑,注视着他,深棕色的瞳孔令人感到专业,她知道兰持这句话意味着病情描述已经终止,开始向她寻求医疗建议。
她因此才开始发问,眼神温柔鼓励:“对于这次发病的病因,您心中的猜测是怎样的?”
兰持心中瞬息便浮现出答案,他习惯直视别人的眼睛说话,此刻也不例外,平静与她对视,剖析自我:“我想是因为慕行,从小到大只要他在,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效率变差,思维迟钝。他也总是过来干扰我,在我旁边打游戏,很吵,很能闹。”
“您讨厌他吗?”
“他性格就是那样,相反,我想有时候,我更多是羡慕他。”
“能用一种感受向我描述您这位朋友吗?”
兰持思索了一会:“风。”
“自由自在的风?”女医生在记录本上写下这个字,忍不住笑了:“很有画面感的词语,那你想成为风吗?”
兰持摇头:“我满意现在的生活,我付出了很多,并且甘之如饴。我不是什么天才,知道想要有收获就必须付出,所以我只能比别人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所以您希望他尽早远离你的生活,好让一切重回正轨?”
“嗯。”
“那这次胃病加重,您也并不责怪他,反而更多是在责怪自己。”女医生揣摩他的感受:“您觉得因为失忆自我放纵了太长时间,无法收心做研究,抗压能力也因此下降,导致病发。”
“这只是我的猜测。”兰持垂下眼:“更多时候,与其责怪他人,我希望克制自我。”
“端方自持,就像您的名字。”
兰持没回话,医生却突然问:“这个名字是您的母亲给您取的吗?”
“嗯她以前是个作家。”
“现在不是了吗?”
兰持沉默了一会:“不是了。”
医生注视着他:“您问过您的母亲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根据您的描述,我想她很爱您,本意或许并不是让您时刻克制自我。”
这次兰持沉默了更久的时间,眼底平静无波,双手却在膝上紧紧交握:“小时候她跟我说过,持字的本意是握着,她希望我握着自己的人生”
女医生笑得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她笑着给了他一些时间缓解,轻轻合上记录本:“兰先生,或许比起恐惧自己的母亲,您内心深处更恐惧无法成为一个不完美的儿子。”
等了很久,她终于听见兰持一如既往的简洁答复:“嗯。”
这位兰先生并不是一个配合的病人啊。
医生心中发出和别的医生一样的感慨,所以她并不催促,也没有过早宣判病因,而是眼神愈发柔和。
她已到中年,选择了事业而不是成为一位母亲,却也曾当过女儿,小时候她一样深受亲子关系困扰,在大多数东亚家庭中,紧密而束缚的情感纽带让人又爱又恨,又温暖又窒息。
良久的沉默后,她温和开口:“兰先生,您要听听我的建议吗?”
兰持依旧彬彬有礼,看向她:“您请说。”
“可以先从尝试一把游戏开始。”医生笑了笑:“不敢想象有一日我竟然会给一个年轻人这样的建议。”
兰持抬头看向她,也感到诧异,但她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声音柔和鼓励:“但您不一样,兰先生,您很厉害,您有极强的自制力和天分,我相信您终有一天会坦然和自己的欲望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