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几何时,备受辱骂饱受争议的还是我。
您也清楚我其实没有那么厉害,那一条条的计策说是绞尽脑汁也不为过。
我不过是想赢,想守山河如故,想少死一些人……”
许老将军红了眼,贺卿说的这些,他都知道,因为那些决策来得并不容易,所以更显难得,若真的有百姓口中的那般轻易便好了。
可就因为这样,便成了你的错。
贺卿微垂着眼睑,那眉眼温润似乎看淡了许多事物,他将腰间常年佩戴着的玉佩摘下放到许老将军手中:“许老将军,这枚玉佩,劳烦您替我转交给陛下,就说是物归原主了。”
“诶。”许老将军紧握玉佩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将玉佩收入怀中后退了几步刚要拜下去便被贺卿制住了。
许老将军抬头看向贺卿,脸上的沟壑如刀刻斧凿的一般,在战场上满是肃杀的面庞,在这时候却是那样的柔情,他说:“军师,不是老夫要拜你。
这一拜,替的是百姓和将士们。”
贺卿不赞同,可到底拗不过对方,半晌无言,终于还是松开了握住对方胳膊的手,后退了两步。
许老将军一拜拜了许久,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而后才缓缓流动了起来,他站直了身子恢复了往常的姿态,贺卿却分明看见了他眼角的湿意。
贺卿有几分恍然,原来自己不再是那个令人口诛笔伐的恶名昭彰的奸臣了。只是不知自己若是死了,林询、朔月……这些人会不会替自己难过,这中间是否还有殿下。
与其在这当口自缢,倒不如上阵杀敌,贺卿穿的铠甲是许云桡将军的,白袍银铠,再好看不过。
贺卿对于借用英雄的铠甲有几分惭愧。
许老将军却说无碍,很衬你,这身盔甲穿着比云桡俊俏多了。
那日是一个难得的晴日,双方都杀红了眼,贺卿手持银枪骑在马上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然。
他想起了原来他最擅长的兵器不是那一寸短一寸险的匕首,而是这一寸长一寸强的长枪,都道剑乃君子之器,枪乃百兵之王。
骑马冲阵长兵器或是重器是最有利的,而枪若用得好的话更是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刺、挡、压、挑、缠……
枪法灵活多变,历史上的将军不少是用长枪的。
匕首从来都不是君子之器,只是后来他只能使用匕首了,思及此处,贺卿释然的笑了。
那战鼓声阵阵、号角声冲天,贺卿手持一杆银枪纵马向敌军那样决然地冲去,消失在了硝烟深处、消散在了人群中……
等到战役结束,已然是残阳如血,那用是将士们的鲜血染红的半天云霞。
目光所及是赤地千里、尸横遍野,所见之处,更是满目疮痍。
从此,国家重归太平,这太平是用无数人的牺牲和鲜血换来的,他们的尸首长眠于他们守护着的土地,他们的亲朋却再也等不到归人……
活着的将士为死去的将士埋尸,身上浸染着的鲜红早已已分不清是谁的血了,或许是自己的、也或许是敌人的、也可能是战友的。
“找到军师了吗?”许老将军声音喑哑,他年事已高,早已疲倦至极,可他却不愿回城中休息,右臂中了一箭还是在战场上不知在坚持什么。
小卒禀报道:“回元帅,没有。”
许老将军胸前的玉还温热着,却是如坠冰窟,身形有几分不稳竟要向后倒去,身边的将士及时搀扶住了他。
许老将军借力缓神半晌,言语苦涩道:“回去吧,休整两日,再班师回朝。”
王师凯旋,皇帝领着朝臣们出城迎接,等全军抵达长安已是夏末的季节,这场战役,不知不觉间,前后已经打了三年。
而当朝皇帝也已登基四年有余,如今朝中局势稳定,天下也终于海晏河清,长安自是一片热闹祥和,庆祝着今日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可在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的妻子失去了他的丈夫、儿女失去了他们的父亲、父母失去了他们的儿子,无数的家庭需要用一生去缅怀排解这样的苦难。
许老将军刚要跪倒在地就被皇帝制住了,那轮廓深邃形容愈发成熟威严:“元帅劳苦功高,一路上辛苦,委实不必行此大礼。
朕备下酒宴,于今日君臣同贺,大家不醉无归。”
白青岫扫视了一眼却不见贺卿,不由得问了句:“军师呢?”
众人戚戚不敢接话,许老将军这才开口:“回陛下,军师已经殉国。”
白青岫愣怔了一瞬,声音微哑,言语还算是冷静,他必须在朝臣们面前维持皇帝的威严:“是被敌军暗害了?还是被流矢击中了?”
许老将军言语间有几分怀念和惋惜:“是在两军交战时在战场上牺牲的。”
白青岫的声音不由得放大,质问道:“他是军师,他怎么上的战场?你们怎么让他上的战场?尸首又在何处?”
原先许老将军对陛下是稍有怨怼的,如今却生出了几分震惊来,似乎陛下并不清楚那道圣旨的事,否则又何以问出这样的话来?他答:“将士们清理战场的时候,并未找到军师的尸首,也或许是因为血肉模糊认不清了。”
众人因着天子的怒意低着头不敢言语,白青岫却转而换上了笑容:“将士们辛苦了,今夜无君臣之别,尽兴即可。”
那庆功宴白青岫用得索然无味,明明是那样的热闹,他却觉得寂寥,身为九五之尊却像是个陪笑的,强撑着精神陪这些劳苦功高的重臣一两个时辰。
等到庆功宴结束,已是夜半更深时分,白青岫拖着步子回到长生殿准备安寝的时候,内侍却来禀报说是许老将军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