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卿自称的是我,他的语调温柔,神情也尽量平和,仿佛是在同小辈说话。
白青岫乂手一拜道了声谢:“督主,今日之事多谢,否则我命危矣。”
如今的他言语得体、礼数周到,又哪里有方才的胆怯?
贺卿心绪复杂,却又是一拜:“举手之劳,殿下折煞奴婢了。”
白青岫却笑了,眉眼微弯,那笑意晕染开来,比天上的那一轮明月还要动人,他说:“这前朝后宫,也就只有你把我当做殿下。”
“殿下,天色已晚,早些回去歇息吧,一路小心。”贺卿似乎不怎么会应付这样的场面,只僵着一张脸,说着些关心的话语。
而后踩着月光回了家,朔月瞧着贺卿的模样说:“您今天心情很好。
我在宫外就听说了,可您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朔月不清楚督主为什么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是知道,贺卿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小丫头莫要多嘴。”贺卿瞧着她训斥了句,只是这模样或许能唬住别人,却唬不住朔月。
是夜,贺卿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入宫这么些年,最开始几年,是他不敢去看白青岫,而后则是白青岫躲着自己。
自己也只敢让旁人守着他,护着他,却万万没想到,白青岫会主动同他攀谈。
从来都没有莫名其妙的偏爱,只因为白青岫是他在这世上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也是让他在宫中存在下去一步一步爬到如今位置的光亮,或许对方忘了,但贺卿不会忘。
贺卿的前个二十年,称得上一句命途多舛,所经历的事几乎可以写成一个话本子。
他本是富绅家抚琴作诗的小公子,富绅是老来得子,对其尤为疼爱,小公子更是文韬武略,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只是贪官恶吏,以莫须有的罪名查封关押了这一家人,女眷被卖作妓子,男眷被流放边疆。
而因为富绅所结善缘甚广,贺卿被人救了出来。
边疆苦寒,多少人未至边疆便死在了半路上,那些人也是好意,倾其所能救出了贺卿,意在给贺家留个后。
可获救了又怎样?孤身一人,纵使再天纵奇才,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没有谋生的手段,最后不过是被人贩子骗去卖给了沿街卖艺的人,总归不是卖进了花楼已是万幸。
流落江湖的那几年,日子算不得过得好,甚至是三饥两饱的,吃了上顿没下顿,除却贺卿,那位所谓的“父亲”其实还养了许多孩子给他赚钱。
贺卿有武学功底,为着博人眼球,危险的表演做的也多,受了许多的伤,其实从他家破人亡的那天起,他就再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公子了,自然也就学会了忍辱负重。
他从未放弃过习武,更想逃脱这个牢笼。
有一日,他们在京城卖艺,时间过去太久,贺卿也忘了那日自己是犯了什么错被责罚,只是白青岫是那时候出现的,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明眸皓齿,一身织金的华服,身上佩戴着香囊玉佩长命锁等各式各样名贵异常的缀饰。
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身后还跟着小厮。
“你别打他了。”白青岫扔了一锭银子出来,“父亲”笑呵呵地接下了。
白青岫又说:“我能跟他聊天吗?”
“小公子请便。”他的模样贪婪,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说。
白青岫站在贺卿的面前只到人的腰线,他从袖中拿出一颗糖来递到贺卿的手上:“哥哥,吃糖吗?”
贺卿攥着手中的糖,瞧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小孩,仿佛瞧见了旧日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曾这样天真不知世事,随意打赏出去的东西都是如今的自己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银器物。
书童时常给他搜罗来各色话本子,他总藏在房中偷偷地看,也因此立志要成为仗剑江湖的侠客、扫尽天下不平事:
“少爷,那个玉佩是夫人为您求来的,你就这样给出去了?”
“你我都忘了带钱出来,我又实在看他可怜,没事,出了什么事我担着就好。”
而结果就是被他爹一顿好打,那个玉佩最后回到了贺卿的手中,可令幼年的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人怎么能是个骗子呢?怎么能呢?
思绪回笼,贺卿尽量平和地道了声谢。
白青岫笑得牙不见眼,彼时的他还未长开,笑的时候脸颊有两团软肉堆起来,可爱得紧,他邀请贺卿:“哥哥跟我走吗?”
“我走不了的。”贺卿张了张口似乎有些为难,言语微顿道,“我是被他买下来的。”
对那时的白青岫来说,或许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那我跟他买你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用被他欺负了。”
贺卿心下微动,可到底还是拒绝了,那时候他想,卖给谁都是任打任骂做奴才,是一样的;或许一开始不一样,到后来也就一样了,倒不如自救。
“那哥哥,这个玉佩给你,有事就来找我,我叫白青岫,岫玉的岫。”白青岫弯了弯眼,偷偷地将玉佩藏进了贺卿的怀里。
那天并没有太阳,天气阴沉沉的,所谓数九寒冬。
可如今再想起来,贺卿却觉得,没有哪一天,比那天更美好了。
如果那日他答应了,一切是否会不一样,白青岫是否还会记得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你没给我地址,我又去哪里找你呢?贺卿将玉佩藏了起来,那夜,是他睡的最安稳的一夜。
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吧,即便见到了也无济于事,毕竟他们的身份有如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