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就想要争这个一时之气,如今外面都道我少年时才惊绝艳,十余岁中举,而后如伤仲永般泯然众人。
终日里不思进取,纵情享乐。
阿娘难道不生气吗?”十九岁的贺卿一袭白衣,青丝用一支木簪束起,发间簪了几朵白玉山茶,一条月白攒丝嵌青玉抹额绕过额间,颈处佩戴着长命锁,腰间的缀饰亦是繁复珍贵异常,他笑着安慰他娘,“我想给我们家争口气,省得他们风言风语说得难听。
再有就是阿娘,我也没说过我不喜欢做官,毕竟谁又不想治国平天下,留名青史呢?”
母亲仍是担忧:“可是你的性子执拗,未必适合那官场。”
“可我也不是不知世故之人。”贺卿将母亲拥入怀中,“好了,阿娘,万一我落榜了呢?豪言壮语已经放出去了,到时候被乡邻嘲笑母亲可要好好地安慰我。”
“说什么呢?我儿子怎么可能会落榜?”母亲拍了贺卿的后背一掌并未用全力,言语嗔怪道。
贺卿失笑:“是是是,我才不会落榜,你们就在家中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等你衣锦还乡,我们再为你行及冠礼,这样便算得上双喜临门了。”母亲言罢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阿卿,我们为你说合的几门亲事你都不满意,说要自己喜欢的,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后立业,为娘的想要三喜临门……”
贺卿被念叨得脑袋开始疼了:“娘,不说了,我忽然想起来姜岩喊我去钓鱼。”
说着便往门外跑,妇人急得喊了声:“诶,你这孩子……”
见背影消失不见,终究是无奈地笑了。
过完年后,贺卿上京参加会试,由于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家人表现出了不同的担忧,却各有各的不同,为娘的担心贺卿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准备了许多衣食,而做爹的担心贺卿在外面闹事打架打不过别人准备了七八个护卫护送贺卿上京。
这未免太夸张了,贺卿咋舌,看长辈们的模样却不忍拒绝,终于是像是搬家似的上京去了。
贺卿抵达京城的时候还是二月中旬,离会试开考还有半月,长安有一高楼名曰状元楼,或许是名字取得好,多少才子词人来往其间,处于闹市又是酒楼,偏偏有无数人为图个吉利不惜花重金住在了状元楼里,名流仕子整日里或清谈辩论,或饮酒作诗,风雅至极。
贺卿不欲凑这个热闹,于一偏僻的客栈下榻,这里还未被那些举子攻占,倒也清幽。
客栈有一后院,立于廊下见细雨迷濛、风过竹林,偶有朗朗书声,那声音清越年龄想来不大,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想来也是进京赶考的书生,贺卿循着声音在拐角处瞧见了那书生,他不欲打断书生用功,是书生先注意到了贺卿,放下书册乂手一拜:“这位兄台。”
贺卿回礼:“想来兄台也是进京赶考的了,在下贺卿,洛城人氏,年十九,无字。”
书生微讶,或许以为贺卿是京城中的哪个世家子弟,随后自报家门:“在下林询,咸阳人氏,年二十有四,字易之。”
母亲说我执拗,可我这里见了个更加固执的,贺卿心里如此想着,仍是言笑晏晏:“此地冷僻,我们却在此处相遇,可见是有缘了。”
林询亦笑:“我与兄台一见如故,今夜我做东邀兄台用饭,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贺卿应声:“既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进京赶考的书生中多有年过不惑之人,像他们这般年龄的人少之又少,有些的人是白首如新,而有些的人是倾盖如故,他们之间的确称得上一见如故。
几日相处下来很快地便引对方为知己。
贺卿拍桌道:“我其实本来是想考个武举的,我在武学这方面虽不算很有天分,但也的确是喜欢,只是少年时好玩,在世人眼中文举高于武举,家人也不提醒我就总是错过,不然做个大将军多好。”
贺卿的高谈阔论林询权当他是空口说大话,见他的体格哪里是考武举的料:“是,要是没错过,你早就是大将军了。”
贺卿觉得林询在敷衍他,他也并非要做大将军,只是觉得做武将比做文臣要来的轻松,可如今是太平盛世,国家需要治国的文臣。
林询的理想是登庙堂之高、守山河无恙。
少年的理想总是那样的远大,贺卿却觉得不自由,他向来行止由心,其实也没有一个多高远的目标,可到底喜不喜欢还是要等做过了才知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似乎也不错?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又何尝不是天下书生最高的理想。
他既然来了,就要做那最好的。
会试过了便是殿试,由天子主考。
宫中的琼楼玉宇又岂是外界可以比拟的?
怪不得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治国理想,这都是最好的途径。
有些人适应不了这场面紧张得当场昏死过去的都有,贺卿倒是悠闲自在,考完了便回到客栈等放榜,林询倒还会继续读书,而贺卿则是同那些纨绔子开始了斗蛐蛐遛鸟的生活。
按着他的说法来说便是:觉得有趣的东西就该试一试,否则人生又该有多无聊?
等到放榜那日,这个偏僻的客栈倒是比状元楼都要热闹,进士前三甲出了两个:林询是状元,贺卿是探花。
老板笑得合不拢嘴,不愁日后的生意不好,还将银两退给了他们,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快要将这客栈的门槛都踏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