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这个时候,陆行声会觉得有些快乐。
他换回自己的衣服,从前台那拿了几个透明塑料袋,然后在没收拾的桌上依次挑选——
除了剩余的垃圾外,偶尔——不、很多时候他能捡一些客人没怎么动过的剩菜。
店里的菜品除了家常小菜价格比较低,其他都不是自己那微薄的工资能吃得起的,更重要的是,他又能省去一餐的饭钱。
早上可以忽略,中午饭店管,晚上有没动过的剩菜,四舍五入,他一个月几乎不用在吃上花钱。
拖地的阿姨不一会儿也走过来,跟他做一样的事情,期间偶尔指点他:“小陆,那个菜你最好今天晚上吃,放过一天味道就不好了。”
“这还有几个完整的鲍鱼和炸虾你也带回去,年轻人得补补嘞。”
陆行声笑着点点头,一天下来,也就现在的笑容最真实。
两人搜刮完好东西,陆行声在后厨洗完餐具后,帮阿姨拖完剩下的地方,关掉用电设备两人也在门口分开。
寒风砭骨,陆行声双手插兜,系好的塑料袋坠在他手腕上。他侧身避开堆积在走廊的杂物,头顶是明灭闪烁等待维修的灯,还没到门口,他就听见大通铺屋里粗声粗气赢牌的欢呼声。
陆行声被风吹得眼睛疼,伸出手挡了挡,然后推门进去。
他走到自己的柜子前,发现上面的锁有被撬动的痕迹,面色瞬间一凝。他赶紧打开柜子,再三确认没丢东西才松了口气。
陆行声从里面找出一个干净的空碗,将塑料袋放在碗里打开,筷子也是在饭店拿的一次性的。他避开屋里混杂的气味,出门到走廊里吹着冷风开始吃晚饭。
饭店的虾都是洗干净处理掉虾线,每条都炸得酥脆,虽然此时不如刚出锅的外脆里嫩,可陆行声却吃得极为满足。因为珍惜,他咀嚼的动作都不由得放缓,嫩滑的虾肉在舌尖辗转,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剩下的虾只有五个,陆行声吃完一个,准备将它们放在最后吃。筷子一个打盹,随后夹起一块排骨,等吃完肉,陆行声低头四处找垃圾桶。
他一手捧碗一手拿筷子,嘴里含糊着没肉的骨头,一脸认真地寻找——视线略过门口的鞋架、堆积的废旧电器,还有几个纸盒子。
他脚步慢慢往里面去,避开障碍物后冷不丁被地上一耸的活物吓一跳。
“你……”
蹲坐在地上的人也抬起头,他身上还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头上带着一顶针织帽,凌乱的碎发贴在他的额头。碎发有些长,盖住了眉毛,半张脸埋在臂弯,只露出一双黑魆魆的眼睛。
陆行声一秒就认出来这人是自己隔壁床的小男生——
“你坐在这干什么?”陆行声嘴里的东西还没吐出来,说的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对方也没有抬起脸,就用那仅露出的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陆行声一时半会没找到垃圾桶,骨头直接吐在自己手里,一动作,对方专注的视线也跟着移动。
“外面这么冷。”陆行声低头看着浑身裹得紧紧的舍友,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对方都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视线格外专注。
嗯?
陆行声动了动,果然看见对方的瞳孔跟着往左偏,集中于他手里馋人的食物。
“你吃吗?”
他将碗微微外推,这一举动令对方的目光稍微腾出时间落在他脸上。
男生没说话,又微微垂下眼睛,将脸埋在臂弯中,这下连眼睛也没露出来。
陆行声看见他可怜兮兮地缩在外面,想当然的觉得是对方又被欺负了——这个舍友和他算得上一前一后住进来,剩下的两个床铺挨着外侧,这个男生挑的靠墙,陆行声只能选剩下的。
舍友的性格很古怪,不爱说话,不搭理人,偏偏年纪看起来不大,个头也不壮,这种情况让对方经常遭受一些恶趣味的整蛊。
更让陆行声在意的,是他万年不摘的口罩和帽子。对方不爱露脸,就和他不爱说话一样,于是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对方是哑巴。某些时候撞上他被人欺负也会处于看不过去站出来。
就算是“同床”一个月,整间屋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陆行声见他这态度一点不意外,他低头看了看,随后将塑料袋从碗里取出来,用筷子挑了一半放进碗里,剩下的四只虾他先是挑了两只,可看了看地上瘦弱的舍友,还是全都挑了出来。
陆行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像是戳一个把自己藏在壳里的小乌龟:“没吃饭吧,你要是不介意筷子我用过,一起吃?”
地上的人抬起头,还是同一双眼睛,只是里面稍微滋生了一些其他情绪。他看着快递到自己脸上的碗,又看了看搁在上面的筷子,肚子非常打配合地响了一声。
咕。
又一声。
陆行声就看见对方慌慌张张地垂下眼睛,整个人都绷得笔直,他双手捂住肚子仿佛这样就能停止它不满的斥责。
男生似乎在纠结,陆行声没有催促,还是维持刚才的动作。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动作特意放缓,拿起筷子后,又再一次看了陆行声一眼。
“哦,对了,这些是我在饭店收拾的剩菜,虽然是剩菜,但是捡的都是没怎么碰过的,你不介意吧?”
男生似乎真的有些介意,眉头深深打了个结,犹豫地视线在碗和陆行声之间徘徊,最终也没有抵抗成功:“谢……”
那是一个月下来,对方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