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怎么都过于暧昧,姜馥迩早已心跳如鼓,无措的眼慌张地接续眨动,才发觉眼角竟有干冷的残泪滑落下来。
也不知是两人距离太近,还是姜馥迩猝然舞动的长睫引了邶恒注意,他又看回来,只不过眼底一息慵懒到底化出几分暗流涌动的情欲来。
“若是再不松手,我可说不好能做出什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姜馥迩这才后知后觉松了手,猛地起身将邶恒推离自己,可两只酸胀的手臂却暗示她定是抱了邶恒许久。
姜馥迩边摩挲两侧手臂缓解酸痛边迅速下榻,一副乖巧又窘迫的样子肃然站在卧榻旁,像个僵硬的木偶低着头恨不得入地三分。
“对不起……我…我做了噩梦…”
邶恒同样敛衣坐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无端添了几分冷厉的威严来,他理好衣袖,才终是问责般抬眼看向卑陬失色的姜馥迩。
“做了什么噩梦?吓成那样??”
语气较之方才冷漠不少,却也不像此前任何一次带着胁迫与调侃,倒是真像出于关心或好奇才发出的询问。
姜馥迩自是没敢去看他表情,只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嗫喏道:“没什么,普通的梦魇而已…”
“没什么?”邶恒冷笑,“你叫唤半宿,一会‘别碰我’,一会‘救救我’…怎么喊你都喊不醒。”
瞧着姜馥迩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苍白面颊和半张猩红的唇,邶恒起身,从她身后走过。
“我想拎你起来,也不知你中了什么魔障竟抓着我手死活不放,还咬破了嘴唇??”
邶恒自顾自地讲,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换着花样主动送上门的女子数不胜数。
可姜馥迩刚才的失常模样怎么都不会是佯装出的,他即便对姜馥迩主动发起的无端拉扯感到恼怒,却还是审时度势,静下来等着她辩解。
他走到姜馥迩身后的圆桌上取了茶炉上温着的茶壶,可姜馥迩却依旧没挪动半寸,仍木讷地面对那张凌乱的软塌,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邶恒抿了口淡茶,若有所思将刚才所见勉强拼凑成了故事,试探道:“你功力不弱且没离过师门,来辽京这一路上前半程有那个所谓关怀备至的师姐,后面多半程又有父亲照料,也不该遇到什么波澜起伏的大事。所以,能让你如此恐惧的,应是在贵派里。”
姜馥迩仔细辨听,紧张地攥了攥袖口。
“那日提及你杀戮经历,你故作镇定,可谁也没说和你什么五师兄有关系,你那样问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放下茶杯,虚了虚眼,“恐怕你师门上下都在传你杀害了自己的师兄。但真实情况呢?我猜与你无关,但想必你知道真凶是谁。”
姜馥迩薄背较刚才稍向前微不可见的弯了几分,心里没底似的。
邶恒却没打算停下,顺势想看看姜馥迩面具后到底是张什么嘴脸。
“但你不把实情说出来,我想是真凶手里握着你的大把柄,以至于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你,你也不会狡辩。都哲明明暗自猜测你杀了同门,却还是对你疼爱维护,一种可能便是你在门内地位不轻,他能从你身上捞得什么好处?另一种可能便是他受谁托付。”
邶恒顿住,不禁猜测刚提及的好处该源于何处。
“你师父和师母留给你的东西该是独一无二吧?以至于任何人沾上半分都能受益良多?还是说,你师父——”
不及猜测完,姜馥迩终于不战而溃,双腿瘫软蹲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邶恒自是认为猜中了全部,冷漠瞧着那团娇小的身影跌回了阴暗,在黑暗中颤颤悠悠重铸伪装。
他最是厌烦女人哭泣,恨不得打发了她到廊庑里冻上一宿。
可愤然中想起刚才她眼角垂落的那滴泪,那双空洞无助的眼里又仿佛只剩下无措的纯粹,毫无虚伪可言。
就在邶恒踌躇之际,姜馥迩忽然泣不成声,放声指责:“五师兄风光霁月,翩翩君子,世间罕有的温润男子!我同他约定一起离开师门,看到他那样的结局,我又何曾不感到心痛?!你不知真相又何必如此戳人痛处?!”
邶恒目色一沉,犹如月色中一汪沉寂的深潭,看不到边际。
姜馥迩哽咽难言,说话断断续续。
“师兄们对我忍让疼惜,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受了多少他们未曾经历的苦!你一个养尊处优,目中无人的王孙公子,又怎能体会我所经历的那些!!”
“你高高在上的,什么时候真切体会过别人的喜怒哀乐?!你的自大和狂悖又是建立在多少人的痛苦之上得来的呢?!”
从小到大,邶恒被人高高捧过,也被人恶狠狠踩过,可要说被哪个小姑娘指着鼻子这般骂,倒是生来头一次。
可这带着哭腔的谩骂又不似市井泼妇的言辞鲁莽,令人不屑一顾。却是真真骂到了邶恒的痛处,以至于他怒火中烧,半天才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警告。
“姜馥迩!你放肆了罢!”
怒声汹汹,就连窗外纵横交错的杂乱枝梢也随风颤了两颤。
可狂风袭过后,洒进来的月光依旧清澈皎洁,铺洒在抽抽搭搭的娇小身影上。
那哭声痛彻心扉,带着决然的忧戚,暴露出深埋于心的无尽委屈。
可她不敢哭地撕心裂肺,只得压抑着哭声,将抱在一起的手臂掐出了血痕。
三更半夜,窗外依旧有巡防的兵卫穿过街巷。
辽国上下,但凡有兵吏之地,就逃不出安阳侯的视线。她哪惹得起面前这个不知轻重的人,她更怕回不到故土便化成了一缕灰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