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麻烦,还要花银子喂食,这么一想,她更不好意思了。
“不费几个钱的,都是好养活的东西。”成杭看出她的担忧,“猫狗都有灵性,送到新地里它们始终想着家,不亲近新主人,这般对它们也不好。武娘子若信得过我的品性,便放了意,心里赤波波上大都去。”
成杭这话一出,吓得武宋连忙解释:“我不曾疑过成医生的品性,只是怕麻烦了您。”
“我也是清楚的,若不是信得过我,也不会一直让我给颜茶茶看诊了。”成杭沉吟片刻,“颜茶茶算是我看生见长的,见她难受我只恨自己不是华佗和扁鹊再世,我如今就是希望再见到颜茶茶时,她是能跑能跳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武宋不再拒绝这份人情,家中的猫食剩有五十来斤,够猫狗吃一段时日了,她想等走的那刻再留些银子,总不能真让成杭费力又出财。
家中猫狗有人照看,武宋了却一桩心事,也无事区处了,便当即带着成杭到家中。
然而今日的颜喜悦迟迟不醒,眼皮紫青,鼻腔里的每一次呼气都像在挣扎,时有时无的,成杭望闻问切之后给她的胸口处施上几针:“是嗽喘,之后会咳嗽、咳痰,好长一段时日呼吸都会这般急促,切记要避开烟雾浓重,纤尘严重之地,我给你们备些药丸,一日三服。寒冬腊月行动利于致病,你们可千万不能让她冷着了,她若说有些不舒服,那一定是极其痛苦的,不可小觑,沿路上多看些医生。”
武宋连忙道谢,成杭摇手说不用,施完针便回了医馆。
颜九儒跟着成杭去医馆拿药,顺便还请他开了一些治注船的药丸。
施针后过了两刻,颜喜悦醒了,声音嘶哑喊阿娘,喊完咳嗽不住,一句话都说不清楚:“渴……”
武宋边上帐子揭起半边挂在钩上,而后抱起她,喂上半碗热水,之后又喂了些粥,她吞咽艰难,一口粥要分几次入口。
等粥吃完,颜喜悦不住说口苦、叫头疼,身上增寒发热的,武宋呵热手指,慢慢地揉着她的头说道:“我们今晚要去大都了,很快就会好起来。”
“大都?是去大都了吗?”颜喜悦抽噎,眼角挂着泪珠,“是、是找回回医吗?阿娘你知道我、我的脑子有病了吗?”
“对,是去看回回医。”武宋柔声说道,“看了回回医我们喜悦就不会再受病痛折磨了,什么病都不会再有了。”
“阿娘是把配方卖出去了吗?”颜喜悦在想如果看了回回医,还是没办法好起来怎么办呢?既害阿娘没了配方,也害阿娘没了钱财,想着想着,她哭出了声音,眼泪将视线模糊着,呜呜咽咽怪罪自己,“阿娘,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她嘴里重复着说对不起,一张小脸哭得皱巴巴,好伤心。
武宋喉咙苦涩,弯了一截身子,唇瓣贴在颜喜悦发热湿润的眼皮上,说:“阿娘没有卖掉配方,阿娘什么都没有卖掉。喜悦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就要肿成核桃了。”
伤心时流下的眼泪不会因为一句话停下,颜喜悦哭了好一会儿,和泪人儿一般,哭到眼酸舌冷了才垂垂息声,缩在武宋怀里缓气。
耳闻泣声,武宋情不自胜,眼眶红红的,默默落下几点痛泪。
成婚之前,武宋对婴孩不喜不厌,但见颜喜悦时,心中不由柔软一出,而一经怀抱,生出另般柔情,比自己所生的还要怜爱。
武宋咬着牙关不敢哭出声,几乎咬碎牙儿让未让声音钻出齿缝,等颜喜悦止泣,她打扫喉咙,问一句:“我们不知何时能回来,喜悦要不要和哥哥姐姐们见一面,说些话?”
“不、不要。”颜喜悦不敢和玩伴们相见,她怕见了后自己会嚎啕大哭,怕自己丑陋的模样被人瞧见,“阿娘,我想写信给妙常、裴姐姐、萧哥哥还有秦哥哥。”
武宋每日都将颜喜悦打扮得簇簇新新,让她的病气减少一些,而她只是下身重大,两腿粗胖,四肢上变得不雅观,脸面较之往常不过是瘦损减色了些,不莹白,却也不枯黧,并不会羞于见人,她不愿意见玩伴,大概是怕见过后再分别心里头守不住。
这时颜九儒从医馆回来了,他听到颜喜悦说的话,拿来纸笔到榻前:“你想说什么,爹爹都给你写下来,然后给你送过去。”
“爹爹,我、我想自己写。”颜喜悦的四肢动弹了一下,问道,“可以吗?”
颜九儒皱眉头看了眼她那十根僵硬的手指头,本要一口回绝不可以,但看她努力地动着手指,做出握管之势,他是铁石心肠郎也有一段肠柔化了。
颜九儒一双眼看了鼻,吞了那个“不”字,温声说:“当然可以了。”
今次一走,或是两个月后回来,或是半年后回来,没有确期,不知定数,谁也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对颜喜悦这个六岁大的孩子来说,一场分别之后怕的是再也不能相见,她担心自己会死在大都里,因为她感到自己的身子日渐虚弱,整日价在榻里丝丝两气躺着,似被夺走了魂魄。
这几日睡觉前,她总想着自己会不会没有明日了,所以每日清醒过来,有爹娘在身边时她总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多看爹娘一眼,或者和爹娘多说一句话,想把爹娘的模样和声音毫无偏差地记在脑子里,这样当晚的梦境就不会那么痛苦和孤单了。
写得一手好字的颜喜悦,今日写出的字不成形状,歪歪扭扭,似初写字之孩儿,她咬着牙艰难在纸上落下每一个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