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不想去怪谁,更不会责怪祝升。若是要提刀杀人,她自己做得到,不需要靠谁。
“祝升,若是他熬不过来,你多想想你自己,不要去想他。人如果死了,活人为他去折腾,实在是不妥。”裴清瑜声音轻缓,她对待祝升视如亲生,不愿意他将仇恨看得太重,耽误这一生。
“……我懂您的意思,不需要我为他报仇,也不需要我为他杀人。那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把我和裴焕生,埋在一起吧。”
“你……?!”裴清瑜情绪终于有些起伏,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祝升,原来他们所说的殉情,从来不是传言。他表情这样认真,仿佛已经做好了的自戕准备。
她认认真真地摇头,严肃道:“祝升,如若你要自戕,焕生自然是不愿意见到的,我更是不会将你们埋在一起的。”
回家
日暮西沉,大地猩红一片如血。
时间缓缓流逝,祝升逐渐麻木,感受不到时间的存在。等段海出来的那一瞬间,像是静水里被投入一颗石子,终于荡起涟漪,祝升也有了神情变化。
他期盼着、渴望着,得到一点儿好消息。
“撑过今晚,也许能活。”
段海的话语太过于简单,却又过分沉重。原来石头不是投入静水里,而是砸在了祝升的心上,挤出一些血外泄出来变成了泪。
他依旧是不知所措,这颗悬着的心从未落下。可他又看到了一丁点的希望,像是久居黑暗中的人终于看到了一点儿亮光,激动又担心,期盼着是光明又害怕只是一场空。
“我……咳,我能去看看他吗?”
也许是太久没有讲话,他声音沙哑又哽咽,他的嗓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砂过,掺着石子沙砾。他清了清嗓子,才算能听。
段海看了一眼裴清瑜,裴清瑜叹了口气,不愿意和他对上眼神,摆明了是要随他。
既然如此,段海只好同意:“去吧。”
走进来的一瞬间,巨大的无措慌乱感包围住了祝升,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床上、地上还有血迹,裴焕生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像是没了声息。他像是病了很久一样,没有任何血色,静得像是沉寂了很多年,不会醒来,也不会同你说话。
祝升不敢触碰他,他仿佛是一张薄纸,如果掀开被子去握他的手,祝升怕自己还没握住裴焕生就会飘走,然后自己会再也找不见他。
“如果这是你的命……怎么不算是我的命呢?”
作恶多端、杀伐不断,手上沾满鲜血的杀手,如今祈盼向生,无论怎么说都像是一个笑话。
祝升蹲在裴焕生的床边,死死地盯着他,直到感受到裴焕生微弱的呼吸,他才像是稍稍松口气,才愿意轻声细语同他说:“裴焕生,如果你能活,我们会一起活着;如果你会死,我们会一起走。所以不要害怕孤单,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
“我们将一起继续走下去,不论生死。”
他的语气平淡又透着决绝,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不会被任何人、因为任何事而更改,他像是做好了所有准备。兴许裴焕生咽气的下一瞬间,他就会随之而去。
他们像是双双赴死的蝶,一起扑火的飞蛾,勇敢又果断,永远不会回头。
仿佛话本故事里的传说,祝升要在此刻使它变成现实。
人在无尽黑暗的谷里坠落的时候,是会死死盯着上方最后的亮光,哪怕再用力也无济于事,也会想要拼命抓住最后的希望。
裴焕生此时就是这样的。他像是被人丢进很深很深的悬崖下,飞速地向下坠着,他的身体不再由他自己操控,无法抓住任何东西,也不能再挣扎,他只会下坠,然后摔死。
他只希望这一切很快结束,短暂,且没有痛苦。
一直坠落到崖底的一刹那,裴焕生像是又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中,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像是带着流火,让他觉得燥热、变得滚烫。
他费力挣扎一下,成倍的痛苦全部袭来,不遗余力地碾压着他的身体。
他想,他真的要死了。
巨大的恐惧笼罩下来,他好怕他往前走,祝升会跟着他来。
不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这样的意志太过于强大,他拼命挣扎,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抬起头浮出水面,不知是得救了还是彻底死了。
他不知自己到底身处何处,迷迷糊糊之中看见祝升的一刹那,他忽然有些后怕,又有些想要落泪。
于是他费力说着:
“祝升……你不要怕,不要流泪……我们从冬春走到夏秋,已经足够。”
而我应如繁花,春生秋落,秋不悲。
所以你不要哭,不要难过,不要害怕。
……更不要殉情。
“我要让你做祝升,不做生桥……”
祝升慌乱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后退了两步。
“等我……裴焕生……”
他慌忙往外探头,伸长脖子喊人,一瞬间不知道要喊谁,此时究竟要依靠谁。他无助地伤心地喊了一声“裴焕生”,紧接着大声喊“来人啊——来人——救救他——”
救救他……也救救我。
裴焕生再次闭上眼睛,嘴里依旧轻声喃喃:“别怕、别哭……”直到他再次昏迷过去,微弱的声音才彻底消失。
段海带着些人进来,将裴焕生再次围住,祝升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退了出去。
他靠着墙站了会,终于觉得撑不住了,蹲下去了,抱头掩面痛哭。
他是一座孤岛,和其他的岛屿离得很远,他本该这样孤寂一生的。裴焕生偏偏要来招惹他,成为链接他和其他岛屿的桥梁,才让他慢慢融入这个世界,让他觉得在这个世间可以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