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初在榴园栽满石榴树,是他要与万夫人分庭抗礼。可如今,他却拿不准自个儿的心思,心里乱糟糟的。
那厢席憬与师志清正秘密往太妃的寿诞宴奔去,这次说是要清缴乱臣贼子,其实是假借官家的名义,与誉王里应外合,联手朝太子党的臣工示威。这件事提前跟太妃通过信儿,这次有意把宴席铺张得声势浩荡,是想要把示威效果做到极致。
师家人向来不爱在言语上打漂亮的掩饰,说话直白,话糙理不糙。
当下听出席憬在兄妹关系方面的困惑,师志清便讲起他自己的情况,作为参考。
“我那妹子师玉清,是个从小虎到大的姑娘。大大咧咧,跟谁能都称兄道弟,拜把子结交。看到她跟男人厮混,把人家亲得满脸唇印,我气得三魂离了七魄。但在气愤之余,也会感慨她到底是长大了。会突然意识到,原来妹子已经到了要成婚的年纪。心里酸她有了男人忘了哥,可也实在为她的成长感到开心。甚至还幻想着,真到她大婚那日,我要送上怎样好的祝福。还得跟她家那男人好t好喝上一顿,警告他:‘敢对我妹子有半点不好,你大舅哥今儿先阉了你,明儿再撕了你!’”
席憬眉头紧拧,“看到妹妹跟别的男人好,难道不会想把她揪来教训一番,让她跟外面断掉联系?怎么还会想着慷慨祝福?”
师志清说不然呢,“难道要驱逐她身边的所有男人,让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等她七老八十了,还整天‘哥哥’来‘哥哥’去地叫着?”
席憬不赞同,“就在自家哥哥身边过一辈子又怎样?她哥又不是养不起。”
师志清说此言差矣,“我虽对自家妹子谈情说爱有所不满,但不满归不满,若说‘你既不满,那干脆和你的妹子成婚好了’,那我是万万不能够的!说句糙话,就算我中了春药,而世上只剩我妹子这一个女人,那我宁愿自我阉割,也绝不做那种畜生事!”
师志清嫌恶似的啧啧两声,“那种乱伦事,只是想想都觉得是一种不可饶恕的亵渎!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对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抱有这种心思!我不会有,你也不会有。当然你能够有,毕竟你跟妙辞没血缘关系。但退一万步来讲,其实你俩跟亲兄妹没什么区别。”
他叹道:“再说句糙话,妙辞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扪心问,她跟你亲生的小孩有什么区别?你俩是兄妹,某种意义上也相当于父女。长兄如父,父爱如山,你俩之间有隔阂,其实并不算件稀奇事。”
及至密云郡王宅前,师志清勒马,“你好好想想,你对妙辞的控制欲,占有欲,是否是一种扭曲的亲情?”
“倘若不是一种扭曲的亲情,那还能是什么?”
席憬轻声问。
可这一次,师志清没听清他的话,自然也没有给出答案。
下了马,待看清前头的场景,师志清笑得豪爽,话说得更糙。
“妙妙带着小情郎出来玩啊?”
妙辞与誉王恰好并肩走到影壁处。闻声,俩小孩朝前一望。
妙辞忽地往誉王身后一躲,怯生生的。当着席憬的面被她依偎,誉王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
师志清走近,“妙妙,你哥来了,怎么躲着?喏,你哥在那儿,带着你的小情郎,去跟他打个招呼。”
席憬指节攥紧,神情有种不可被冒犯的凝重。
妙辞身体发颤,满脑子回荡着两个字——乱、伦。
她的莫名回避,倒让席憬豁然开朗。
倘若那种毁天灭地的欲念不是一种扭曲的亲情,倘若他起过恻隐之心,那这种欲念,会不会是一种疯癫的爱,一种男人对女人的爱。
会不会是一种乱伦的爱情。
天上竟下起一场白辣辣的雨,那雨滴是一连串的白胡椒粉粒子,洋洋洒洒地把席憬的眼辣得酸涩不堪。
席憬解下栓在马鞍旁的一把油伞,将伞撑开,正欲抬脚朝妙辞走去,就见誉王抢先把伞撑在妙辞头顶。
誉王手里的伞有些小家子气,伞面不算宽敞,容纳两人稍显拥挤。他把伞面偏向妙辞,自个儿的半臂肩膀甘愿受雨水濯洗。
师志清捂着脑袋,“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出门不知道带伞。”于是梗着脖子凑近席憬,“越崖兄,借你的伞面乘一乘。”
志清“嘿嘿”干笑两声,“你看殿下和你妹子相处得多老道,郎才女貌,雨中并肩前行,不得了啦。此刻是少年爱恋,往后说不定就是——”他压低声音,“说不定就是少年帝后吶。”
席憬横他一眼,“你是做媒瘾犯了,想当大舅哥想疯了?”语毕把身一斜,“淋着点好,淋清醒些,便不会再乱说胡话。”
席憬一径朝前走,把做缩头乌龟的妙辞揪出壳,以一句训斥开启与她的对话。
“怎么好让殿下白白受雨淋?”
妙辞抬眼,见誉王左肩处的衣襟已然渍出一个脸大的湿印子。
但凡别人为她多做点什么,妙辞心里总是不好意思。她退了几步,朝誉王致歉。
这一退,恰好退到席憬的怀里。他的伞面底下永远给她留有一个宽敞的位置,容许她有各种小情绪和小动作。
誉王盯着席憬手里握着的那一柄螺青油伞,伞面油光水滑,伞骨凛然轩昂,伞柄峭直中正,雨水啪嗒啪嗒地滴落,仿佛被伞面过滤掉了辛辣。
正直之人执正直之伞,谁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私底下,这位世子竟起了不伦之心。
誉王勾起一抹勉强的笑,“世子来得当真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