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闻声从炕上爬起来,怒气冲冲的说道:“我昨儿个晚上跟你说啥,我是不是让你操心骡子丢了,你咋说的,缰绳栓住了,那骡子不会解,小偷会解呀!”
父亲低着头,缓缓说着:“我也没想到有人偷哩。”
母亲怒气不减,“你没想到,你能想到啥,你就能想到你烟盒里还有几根烟,就能想到明天吃啥饭!”
父亲沉默着叹息。
母亲擦了擦泪,朝舅舅说道:“哥,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我离婚呀,你是莎莎舅舅,你把我跟莎莎收留着哇!”
舅舅皱着眉说道:“文梅,你看你这说的啥话,骡子丢了,那谁也不想么,咱们现在就是想办法哩,咋动不动就说离婚,你离了婚骡子就自己跑回来啦?”
母亲呜呜咽咽的抽泣着,“你说,我这日子咋过,骡子也没了,以后谁给犁地,我们一家三口吃啥喝啥?”
我站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说道:“妈,我不念书了,我跟你们一起打粮,晒粮,能省下学杂费,还能多收点粮。”
母亲仍抽泣着。
父亲突然伸出右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啪”地一声,随后便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小声的呜咽起来。
舅舅往门外推我,让我去找小蕾,我却扒着门框不肯出去。
“张永你这是做啥,那骡子丢了也不是你的错么。”
父亲低着头,断断续续的说着:“我就想着骡子也拴好了,院门也锁好了,那骡子还能掌长上翅膀飞出去哩?谁能想到,就让那眼红的人偷走啦!”
舅舅摸着下巴说道:“肯定就是咱们村里的人,外头的人哪知道你家有头好骡子哩,那肯定是早就物色好了,今天不偷明天也得偷哩,那你哪能防住。”
父亲不再说话,和母亲各自呜咽着。
舅舅走过去拍了拍父亲肩膀,“莎莎看着哩,快不要哭了,有问题解决问题么,哭有啥用哩!”
父亲用胳膊擦了擦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还有好几车胡麻还没打,打粮场还有二十袋豌豆还没收。”
舅舅想了想,说道:“你们问红梅借两天她们家的骡子,给上几十块钱,我下了班也过来跟你们一起打,一起收,咱们快快的把这一茬事情干完。”
父亲连连点头。
我躲在门口,看着父亲,父亲招呼我进去,抓着我的手说:“莎莎,这跟你没关系,你好好儿念书,家里头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哩!”
母亲则冷冷的说着:“没钱拿啥念哩,拿脸念?”
舅舅狠狠的瞪了母亲一眼,“莎莎学习好,你们没钱我也能供她念哩!”
2-3、有钱使人开心颜
那段时间,父母彼此都不说话。
白天在田地里、在打粮场上劳作,回了家,匆匆吃完晚饭,父亲去洗碗刷锅,母亲则铺好被褥,一人睡炕头,一人睡炕尾,都憋着气。
十一月中旬,农忙终于结束了。
因为没了骡子,父亲不用再去给骡子割草、切草,便剩下大把的时间在家里和母亲面面相觑。
母亲不再去村口和村里人闲聊,她说“骡子也丢了,饭也快吃不上了,有啥脸面跟人家闲聊哩?”
父亲抽的烟越来越少了,我曾看见他坐在炕头,拿着一个小小的烟蒂在鼻子地下不停的闻着。
我每天放学回家总是快速的写完作业,然后捧着语文书翻来覆去的看,因为晚一会儿,母亲便要熄灯了。
那会儿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省点电费哇!”
我曾试图在晚饭时向母亲提出申请:“妈,能不能给我买本故事书,老师让我们多看点课外书增长见识哩!”
母亲头也不抬的将饭送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咱们家这光景还不够你长见识啊,谁家光景过成咱们这样!”
父亲吃完最后一口腌菜,放下筷子,缓缓说道:“行啦,文梅,你快不要再阴阳怪气的啦,我明天就去问问文虎,看看他们队还要人不,我也跟上下矿呀!”
母亲“哼”了一声,斜着眼看着父亲:“你还下矿哩,那矿上多危险哩,咋,你不怕啦?”
父亲冷笑着回复:“咱们这个家都快散摊子了,还有啥危险不危险的,文虎能去,我咋就不能去!”
母亲轻笑着收拾碗筷。
那晚,熄灯的时间往后推了半个多小时。
父亲就这么下了矿,在矿井下给矿车装煤,三班倒。
我见父亲的时间开始变少。
上早班的时候,父亲常常四点多就出门了,下午两三点才回来,中班则是上午十一点出去,晚上十点多回家,夜班通常是晚上十一点到早上八九点。
父亲每次回来。脸上都积满了煤灰,黑漆漆的看不清五官,要在脸盆里洗好几趟才行,身上穿的衣服结了厚厚的黑煤痂,让父亲看上去像是套了一层煤壳子。
但是我们家的生活条件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
隔三差五的,母亲会去小卖店割一小块肉回来,做成肉哨子,我们每次吃面的时候就能挖一小勺,那一粒粒的小碎肉,让一整碗面都变得油香油香。
中秋的时候,除了多打了一箱月饼外,我们还买了香蕉和苹果,90年代初,香蕉在北方还是稀罕物。
我把那两根香蕉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放在鼻尖处闻了又闻,那两根香蕉已经有褐色的麻点了,但闻起来却有浓浓的果香味。
我兴奋的问母亲:“妈,咱们以后能经常吃香蕉不?”
母亲笑着点了一下我的脑袋,“女娃娃家,咋那么馋呢,你知道香蕉多少钱一斤不,还经常吃,等你爸爸发了大财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