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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燕谷秋祭,主祭丰收之神,自是大摆宴席,昼夜不息。
重烛虽说是受邀请而来主持祭祀的,但这其实只不过是一个邀请他前来的说辞罢了,真正主持祭祀的依然是周氏的家主。
祭祀的仪式繁琐,重烛倚在座上,扫了一眼周氏族人,又望了望夕阳斜坠的天幕。
如血的晚霞铺染在祭坛上方,暗红色的霞光镀染在那一座秋神像上,神像手中那一柄巨斧刃口上,似要滴下血来。
重烛眼上蒙着萦绕不散的白雾,视觉越发模糊,眯眼盯着那锋锐的斧口,耳边传来那周氏家主叩请秋神降临的唱祷。
左胸口上忽然猛地一震,他蓦地收回目光,蹙眉垂眸,掀开领口往里看了一眼。
震动的余波自心口往外蔓延,左心口那一块因缺失护心鳞而产生的红斑周围立时浮出一片片蛇鳞墨影。
看来是护心鳞撞上什么东西,都波及到他的本体了。
重烛注意到里衣内衬上染上的一团污渍,探手其中摸到了一手油腻,抬手闻了闻指尖的气味,被刺激得皱鼻,蓦地站起身来。
该死的护心鳞,屡次召它不回就罢了,还频频搞些动静波及到他,这回又是沾染了什么东西?
下首两侧的周氏族人全都看过来,其中一人立即上前询问道:“尊上,可是席上有什么不足的?尽管吩咐我等。”
重烛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半掩住泛白的瞳孔,冷沉着脸道:“本座要去沐浴。”
那周氏族人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好端端地观着祭礼,突然要去沐浴,面露为难道:“祭神之礼,不可中途停止,还请尊上再稍坐片刻,祭祀很快便要结束了,待祭礼一完,我等立即为尊上备好……”
重烛打断他道:“无妨,你们继续祭你们的就是。”
那人忙道:“尊上身为主祭,祭礼未完,不可离席啊。”
重烛听得想笑,“本座听闻周氏历来信奉秋神,年年都会举办秋祭,往年也未请过本座参与,可见本座在与不在于祭礼而言应当没什么影响。”
他说着欲要离席,四周的周氏族人全都站了起来,全然没有先前的热络讨好,俱是一脸森然敌意。
玄清手扶剑柄,立在重烛身后,一众魔将从暗处现身,和周氏族人彼此对峙。
祭祀的鼓点还在咚咚咚地敲着,越来越快,将双方的氛围催动得越发剑拔弩张。
蓦地,鼓点停了,神降的唱祷亦到了尾声,那披满血色晚霞的庞大神像双眼倏然亮起,目光如电,直视重烛而来。
重烛抬眸,泛白的眼瞳迎向神像之目,余光扫见那巨斧的刃口缓缓朝他偏来。
天边的晚霞融入夜色,越发黯淡,但那斧口上的血色却愈发鲜艳刺目,宛如真有鲜血淋漓,让他看着很是不爽。
重烛笑了一声,并无什么惊讶之色,慢条斯理道:“原来是一场鸿门宴啊。”
周氏家主站在庞大的神像之下,慷慨大喝:“魔头,今日这离燕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神像扬手,巨斧朝着下方宴席轰然砸下,一时间山崩地裂,飞沙走石,浩浩神威无人可挡。
司墨这个日行千里鞋坏得很不凑巧,两人既已远离了照业城,又还没到离燕谷,还是在这么一片荒山野岭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金乌西沉后,山林里一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暮霜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来,这明珠也是她从花惜月房间的妆台上抠下来的,想着走夜路时可以照明,这下倒真派上用场了。
司墨这一跤摔得委实不轻,脚也崴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暮霜将他一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手扶住他的腰,撑着他往前走,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小黑蛇在夜色中昂起头,两粒黑豆大的小眼珠子冒着幽幽金光,嫉妒得快要烧起火来,就连眼上蒙着的白雾都被烧化些许。
它一路尾随在他们身后,很想找个时机窜上去,一口咬死那男的,但奈何暮霜现在的精神分外紧绷,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便会立即警惕地扫视过来。
小黑蛇跟了一路,竟没找到半点机会。
咬不到那男的,只能咬两口路边的野草了事。
司墨的脚伤实在不适合长时间行走,暮霜扶着他找到林中一座荒废的野庙,便进到庙里,打算修整一夜,待天亮后,等司墨脚伤缓和,再行打算。
野庙的屋顶破破烂烂,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好在今晚天气晴好,月色明朗,坐在这简陋的山间小庙中,也不失为一种野趣。
司墨脱下靴子,右脚的脚踝已经肿大了一圈。
暮霜蹲在旁边,担忧道:“司郎君,要不要我帮你上药?”
司墨摇摇头,俊秀的脸上生出两团红云,不好意思道:“一点小伤而已,别脏了花娘子的手,我自己来吧。”
他外表看上去是一个富庶人家的少爷,但行止之间倒也一点不娇气,明显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脚伤,也随身带着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
暮霜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从庙里找来两片合适的小木板,好让他固定脚踝。
司墨敷上药膏,用木板夹在脚踝两侧包扎好,歉疚道:“抱歉,花娘子,因为我的一时不当心,又耽误时间了。”
暮霜忙安慰他道:“司郎君说的哪里话?要不是有司郎君,我在照业城修补纸鸢,也要耗去不少时间的,而且也不关司郎君的事,反倒很有可能是我连累了你。”
暮霜这般说着,乌溜溜的眼睛依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似乎还在戒备那暗中的蛇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