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蛇毒死了师父,却没有走,反倒钻回她的屋子里,用尾巴卷来一块摔碎的酒罐碎片,伸出鲜红的蛇信子舔了舔上面残留的酒液,趾高气昂地朝她扬起脖子。
不知怎么,暮霜那时竟看懂了它的意思,问道:“你还想喝我的百毒酒?”
小黑蛇歪着脑袋,点点头。
“真计较起来,小黑蛇也是救了我的恩人,所以我便答应了为它酿酒,我们在师父隐居的药庐里一起住了四年,它给我摘各种各样的果子,猎野鸡、野兔子来吃,我给它搜罗那些毒虫酿酒。”
“它长得很快,四年的时间里,就从小黑蛇长成了大黑蛇,身子竖起来的时候,比我还要高。师父死后,有很多人都想来夺取他留下的毒丹,都被它给咬走了。”
“它还咬了村子里那些打过我骂过我的人,我后来再从村子里过,他们再也不敢拿石头砸我,爷奶也不敢再拿棒子赶我了,生害怕多说我一个字,半夜就会有蛇钻进屋子里咬他们一口。”
“四年里,我给它酿了三十六坛酒,把师父收藏在地窖里的酒都用完了。”
“最后一坛酒开封时,一道黑影从坛子里窜出来,却不是蛇,而是变成了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他脸上红扑扑,眼神醉醺醺,浑身赤条条,手里还抱着自己刚蜕下来的蛇皮。”
“他说,他叫重烛。”
从此之后,这个少年便一直陪在她身边,挡在她身前,帮她挡下了一切本该加诸在她身上的苦痛折磨。
下凡历劫的三十年苦刑,除了遇见他之前的那十年里,她吃了些苦头,后面竟再没遭受过半分磨难。
刑期届满之时,本该死于苦痛伤病的她,反倒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没有半点该死之人的模样。
暮霜没有按照命牒的安排死去,司命星宫下属掌管人间历劫的星衙只好派了两名天兵下凡,将她带回。
暮霜因此想起了一切的前因后果,三十年苦刑已完,她不得不脱离凡尘,回归天庭。
“这三十年苦刑,我其实过得一点也不苦,但重烛为了护住我,却受了许多的苦,到了最后要离开之时,他还因为我而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无以为报,只能在回天前的最后一刻,耗尽全身灵力偷偷留了一颗蛋给他。”
暮霜生下那颗蛋,原是想煮了给他补身体的,偏生那两个天兵十分严苛,连一刻都不肯让她多留,暮霜根本没有时间煮蛋,只好将蛋塞进重烛的枕头底下,留了一张小纸条,嘱咐他自己煮来吃。
也不知他好生吃了没?伤势有没有因此好转?
暮霜稍微走了下神,忽而听到一道充满威慑的声音从大殿前方传来,隐隐含怒道:“这么说来,害了吾儿的那颗蛋就是你留下的?”
那道含怒的诘问,听在暮霜耳中,如同惊天巨雷,吓得她的小鸟心脏登时又砰砰地乱跳起来,惶惶不安地随着其他仙神的视线,抬头望去。
过了这么许久,她已经适应了天帝陛下周身的金光,此时才看到,天帝御座之侧,竟还坐着另一个人。
那人一身金纹黑袍,腰间缠绕一条猩红的铁棘长鞭,虎目圆睁,浓眉倒竖,一脸的凶神恶煞,即便天帝陛下的金光也遮掩不住他身上浓重的魔气。
这样格格不入的一个人,她先前竟然没有看见,也许并不是她没有看见,而是对方不想让她看见。
暮霜被那双慑人的魔眼看着,一时被吓得太狠,哪怕是女夷夫人都再给不了她勇气,她嘭的一声,在诸天仙神面前,变回了原形。
小山雀的绒羽都炸起来,变成了一个黑白杂色的小毛球,滚落进地面如水波荡漾的仙雾中。
女夷夫人忙俯下身来,挥袖拂开弥漫的仙雾,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个将头埋进翅膀底下瑟瑟发抖的小毛团子。
女夷夫人将它捧进手心里,本以为它被吓成这样,怕是无法再继续回话了,却没想,这小山雀虽哆嗦个不停,被她捧起来时,竟又将脑袋从翅膀下抬起来,努力伸长了脖子仰起头,朝那丹陛之上,坐席仅次于天帝陛下的魔主看去。
要知道,哪怕是女夷夫人,都不敢如此直视魔主的眼睛,可见悬圃园中这只小鸟表面看着是个胆怯的,内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有勇气。
暮霜没有察觉女夷夫人欣赏的目光,她其实已经被吓得小鸟心脏扑通扑通地跳,险些快要爆炸了,只因为方才听到的那句话,才强撑着罢了。
她“啾啾”地叫了两声,惴惴不安地问道:“你、你刚才说,我的蛋害了谁?”
暮霜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尊称他,情急之下也顾及不了那么多。
这样直呼对一界之主来说,实在有些冒犯,先前那名问话的神君提醒道:“这位是魔界的君主,小雀仙,不可无礼……”
重骁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神君的话语,他今日带着一群魔将冲上九重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就连对着天帝都没有好脸色,更遑论是这一只害了他儿的罪魁祸首。
他瞪着那只缩在别人手心里抖个不停的小鸟崽子,心中不禁开始忧虑自己儿子令人发指的眼光,面上的表情愈发沉冷。
重重冷哼一声,道:“吾儿,重烛。你可知,为了孵化你留下的那一颗蛋,他在人间整整滞留了五百年,连自己的魔元都割去一半,塞进了你那颗破蛋里!”
天帝见他话语间,当真有了几分难掩的怒火,忙在一旁劝道:“兄勿要动怒,朕的天界小仙子哪里受得住魔主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