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药汤有些烫,她捧着药碗的手无端微微颤抖,“你快些好起来,今年还没陪我去放纸鸢。”
“好。”
其实是好不了了。
陆怀对自己身体很清楚,他能感觉到生机犹如凋谢的花朵,速度缓慢但不可逆地走向枯竭衰败。
死亡于他而言,并无恐惧。
这一生能做都做了,尽己所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唯独放不下尚芙蕖,怕她照顾不好自己。
夜里,又落了一场春雨。
陆怀如今不肯与她同榻而眠,怕过了病气给她。隔着厚厚的幔帐,能听到他刻意压抑的喘息,心里钝刀子割肉般难受。
尚芙蕖睡不着,爬了起来。
庭院凄凄冷雨,那树将开未开的桃花被打落,连同那条挂上去的祈福带。她默不作声捡起,藏入袖里。
不同面孔的大夫又来了好几拨。
但陆怀还是醒得越来越少了,大半时间都是在昏沉间度过。日光辗转,他又梦到许多从前,一页页像书在眼前飞快翻过。
但许是知道后面有这么一个人等着,少年往前的那些经历,再难激起半点波澜。只占据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尚芙蕖缠着他扎纸鸢,胆大包天坐到书案上笑吟吟望着他,贪玩回宫太晚晃着他的胳膊哄人时的模样……
再想第二遍,便觉全无遗憾。
假若苦难修来的是相遇,甘之如饴。
这日,他醒来的很早,突然提出想喝她煮的粥。
尚芙蕖娇生惯养了大半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后忙活一上午,只端出一碗煮得乱七八糟的东西。
“要不……还是不喝了吧。”
但他还是喝了个干净,甚至头脑清楚地叮嘱她,“盈盈,这个给你。”
一样事物落入掌心,尚芙蕖低头,看清那件东西——竟是虎符。
她心口忽地一紧,想起儿子造反那年,他无动于衷……
陆怀却并未提及旧事,只枯瘦如梅枝的手缓缓合上她的掌心,说道,“别怕,没人敢对你不好。”即便他不在了。
这些时日思来想去,不论将她交待给谁都觉得放心不下,担心她被人欺负去了。即便是亲生儿女,也怕有所亏待。
尚芙蕖知道他是为自己谋划,抱着人久久没有说话。
他很安静,一如初见那般。
气息却渐渐在她怀中消弥,拥过无数回的熟悉身躯也在变得冰凉。生老病死,绕不开的天理,所以尚芙蕖一滴眼泪也没掉,只静静给他盖好被子,拔下那支戴了大半辈子的蝴蝶颤珠簪,正要放入他手里。
一翻对方掌心,却有东西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