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晴,谢昭安站在山庄门外,挥了挥手。
他们几人就离开了水月山庄。
淮鸢实在想不通,云泷跟来就算了,为何成珺也要去,他堂堂昭德王世子,为何要来趟这趟浑水。
不过又一想,昭德王世子算什么,堂堂瑾王不也在这儿。
于是又释怀了。
苗疆在大成至南,层层迭迭群山包裹,翻山越岭不是难事,那片寂寥无边的毒樟密林才是最大的险境。
谢昭安差来的人唤作玉真,过去都是他负责传递往来消息,对沿途哪里能走,哪里走不得了如指掌。
玉真知晓此行跟随的都是了不得的人,因而不敢冒一丝风险,舍近求远,不图路程短快,多绕行二日,堪堪自密林边缘穿行而过。
又行了数日,在蔽不见天日大树笼罩下,眼前骤然辽阔平整,定睛一看,方觉是走到一处陡峭断崖边。
众人被眼前景象惊得愣住。
成珺这几日算是累得够呛,如今好容易得了机会喘气,顾不上是走错路还是如何,自己先坐下休息,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纸扇一下下扇动,闷热感稍稍缓解。
云泷见了忙也凑上前去,坐在他身后蹭余风,她虽自幼习武,身体教寻常女子强健不少,这趟也是身心俱疲,此刻一句话也没力气说,不自抬眸望向站在玉真身边的淮鸢。
她明明身子娇弱,却看不出疲惫力竭。
“要从这里下去。”玉真拿出几条又粗又长的麻绳,依次系在身旁粗壮树干。
淮鸢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往崖底看去:“哪里?”
她往外探了探,断崖垂直几百丈,崖底一个巨大盆地,烟雾缭绕,依稀从云烟中见到成片密集树冠,如巨大的绿色油纸伞,向四处恣意延伸,一层沓着一层。
玉真将麻绳另一端递到她手上,道:“这个季节密林毒樟重,你们撑不过去的,只能走这条路,从这里下到底,就到苗疆了。”
淮鸢又往下头看了一眼,不敢相信地再次问了一次:“你是说,从断崖用这根绳索下到底。”
玉真无奈笑笑,道:“少庄主说你们执意要来,不然我也是不赞成这个时候来的,贵人们要是决定打道回府,这个时辰还早,我们还赶得上寻到住所。”
剩下几人都没有意见,齐齐看向淮鸢,等着她做决定。
淮鸢是想下去的,眼看就要到了,在这个关头放弃岂不是白费过去的劳累?可她看着深不见底的崖底,又一时下不定决心,她有她的使命,可她做不到让朋友一同陪她涉险。
晏屿青向西处望去,思忖片刻后,道:“曾听闻苗寨有一入口在扶风崖西侧二十里处,那是个深入盆地的峡谷,为何不走那儿?”
玉真听到此话,忙不迭地摆手:“如今那里危险得很吶,前日东寨的还带兵在那儿与小苗王打了许久,我们现在都不敢走那儿了。”
“就走那儿。”晏屿青阔步走去,将玉真系在树干上的麻绳取下,目光掠过成珺云泷二人,“已经走到这里,要你们俩自己回去也难,稍后跟在我身后,不要掉队。”
玉真大惊失色,顾不上尊卑有别,忙抬手制止:“贵人,贵人!去不得啊!那可是一不小心便要掉脑袋的事,你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小的一家可就统统都要受牵连啊!”
成珺总算悟出几分,双手一拍:“好啊!你就是担心我们真的入了苗寨有危险,才带我们走的这条路吧!”
心思被说中,玉真垂头不敢再说话。
云泷忙抬手拉了拉成珺衣袖,轻轻摇头,让他不要再说了。
都是些可怜人,上头一句话他就要跑断腿担心这儿担心那儿,还不允许他稍稍为自己家人考虑了吗?
成珺不是没有同理心,他只是从未从他们的角度去想过,此刻也只是碍于云泷的求情,狠狠一摆衣袖不再说话。
淮鸢原想让玉真带成珺他们出去,她和晏屿青自己寻那入盆地峡谷,她又骤然想起云泷之前说的话,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云泷狡黠一笑,低声道:“玉真师傅,你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是谁吧?你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这么小瞧我们了。”
玉真闻声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晏屿青。
这位贵人是他正眼都不敢看的,一路上连那成世子都恭敬有加,他甚至不敢猜测他的身份。
云泷见他神色,满意地笑笑,开口:“这位啊……就是当年退辽,夺宁云十三城,又平定南疆叛乱的大成瑾王!”
淮鸢暗自腹诽:晏屿青何时给她下了蛊,这般为他吹捧造势。
玉真一听,唇上胡须轻弹,忽地红了眼眶,许久说不出话来。好容易缓过,却是眼泪鼻涕四纵,浸湿了胡须。
“王爷……您是王爷!”他倏忽跪倒在地,已过而立,向来沉稳的模样不再,四肢投地,虔诚真挚。
深夏的白日,树影斑驳,风起婆娑,摇曳沙沙掩盖男人脚步声。
他俯身搀起,浓密长睫垂下,黝黑瞳眸泛起淡淡涟漪:“都过去了。”
苗域与大成边境战火绵延了数十年,内战更是从未停歇,直到五年前,晏屿青带领精兵,直捣黄龙,不过半月便提着叛乱苗王头颅回到京城。
现任苗王更是当年他一手扶持,临走前甚至替他平定内乱,如此苗域方有这几年的安详日子可过。不知大成其他百姓是如何看待这位瑾王殿下,至少生活在苗域边境,承受数十年战火迫害的百姓,都是将其视如普度众生神明。
玉真抹着泪,道:“既然王爷想去,那小的一定寻条稳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