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幼子无罪。
再将目光落在跪倒在地的女子,他的怒气瞬时再难掩盖,强撑着床沿坐起怒视,一阵猛烈咳嗽后,愤怒道:“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桑芜母亲早逝,父亲作为族里长老,事务繁多,他年少更多时候是跟着桑榆一齐长大的。
她是父亲早年收养的孤女,长大后成了族里的苗医。
可也是她,在父亲每日服用的汤药中,加了使人意识不清,身子虚弱的毒药,在父亲不省人事后逃离寨子,而后南寨的人就打来了。
女子深深俯于地上,低垂着头,只能看见她长长垂于地的紫发,柔顺娴静,桑芜看着这位如同长姐的叛徒,气得迟迟说不出话来。
桑榆没有抬头,声音同她的长发一般温柔:“阿榆是来领罚的,还请小苗王赐责。”
淮鸢本不想插手这种理不清的家务事,偏桑芜被她理直气壮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晏屿青又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而地上那位更是沉默寡言。
她看不下去,轻声道:“咳,这里本没有我说话的地,不过我还是想替小苗王问一句啊,你说你是来领罚的,那你是否应该把事情说个明白,否则他该如何给你判罚呢?”
听到女子的话,桑榆总算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掠过她的脸,语气不善:“你是谁?”
“我谁也不是,过路人。”淮鸢察觉她话中的不友善,也不愿掺和到他们的爱恨情仇当中,抱着双臂不再说话。
“阿榆不得无礼。”桑芜话刚说完,自己反倒一怔,他竟又下意识地将桑榆划作同一边,想到先前亲信对他进言调查桑榆时,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只觉可笑。
他冷了神色,道:“你说你有话要和我说,就只有这句废话吗?”
桑榆似是无法忍受他对自己的淡漠,以及对那陌生年轻女子的袒护,嫉妒心大作,忍不住道:“我不过离开数日,你身边已多了新人,你有考虑过我吗?”
桑芜只觉她说的话匪夷所思,皱着眉头:“你在说些什么?你害了我父亲,现在反倒指责我没有考虑你的想法,难道不是你先背叛我的吗?”
“我没有!”桑榆倏忽激动起来,上半身直挺挺地立起,“我没有背叛你,是你父亲!他要把我许配给姜云,他一个字都不识几个的粗俗之人,我怎能嫁给他!”
桑芜倒是从来未听过此事,可若是她不愿,谁会强迫她嫁给自己不喜之人,为何要剑走偏锋害了父亲:“姜云是姜将军独子,英勇骁战,你虽不喜欢,可这算不得一桩为难你的亲事,父亲并没有恶意,你为何要害了他去?”
讲到后头,想到父亲躺在床榻上的模样,又想到自己如今的狼狈,他话里已有些颤抖。
“这怎么不算为难?我只能嫁给你!”桑榆不理解他的疑问,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就应该配个将军儿子了事?
听了此话,桑芜眉头锁得更紧,淮鸢也忍不住挑眉望向女子,这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告白啊,只可惜她找错了人。
桑榆继续道:“桑淇和我说,他能帮我,只要苗王昏迷,我就能嫁给你了。”她的神色近乎狂热疯迷,眼中一团火焰燃烧,让人望而生怖。
“可是父亲将你一手带大,你曾说永佩洪恩,万劫不忘,难道那都是假话吗?”桑芜飞快拭去眼角泪水,“何况桑淇的话,怎么能信。”
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桑榆张扬飞舞的手滞在空中片刻,忽地掩面痛哭,哭声凄惨悲恸:“我不想他死的……是桑淇的药……他的药有问题……”
“可你是大夫。”桑芜眼眸冷漠得可怕,“你怎会不知里头有没有问题。”
如此,一切皆已明了。
战争结束得比预想的快得多,乌明清理剩余残兵,顺势收回南寨控制,连三日都不到。
其中自然有苗兵英勇和乌明将军乘胜追击的果断,以及南寨兵士群龙无首的步步退,最重要的是,桑淇治下严苛,百姓日子苦不堪言,见了乌明自将大门打开,俨然一副久侯的姿态。
得了民心,收复南寨自然得心应手,乌明即将启程复命时,朝霞金辉染遍大地,无数百姓跪下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虔诚祈祷:“多谢苗王庇护,望天佑苗域,盼苗王早日苏醒。”
乌明拭去沾染鲜血长剑,骑在马上,回头望向被朝霞笼罩的百姓,目光怔怔,这是苗疆子民,是他们守护的子民。
苗王府内,淮鸢手持桑榆曾经的手札,一页页仔细翻看,她虽在苗王之事拎不清,于医术上倒是大有所为,古籍上传闻的没记载的,她这上头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能有这般成就,难怪不愿嫁给那什么将军之子。
听说那两人桑芜一个也没惩戒,全通通关在苗王府荒废院落里,也算是软禁起来了,淮鸢也不是不能理解,桑芜毕竟是个重情重义的少年,一个年幼稚子,一个曾经视作长姐的亲人,是很难将感情割裂。
可若换作是她,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血海深仇岂是念及旧情便可淡去,不过这总归是人家家事,温暖痛心也是他一人体会,他人怎能感同身受。
“原来身居高位也没那么好。”云泷侧卧在书架前,撑着头懒懒翻着本《苗疆趣事知多少》,眼睛越眨越慢,将将合上。
淮鸢不知她是看到什么故事有感而发,笑了笑:“好不好要看人怎么想,要是愿望就是每天吃饱喝足,那他一定觉得万事都好。”
“那也是,不过我想要的日子,是每天都是新鲜的,要我富足尊贵,却不得不囿于那四方天,我是不愿意的。”云泷翻着书卷,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