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件事没有让他烦恼太久,因为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很快让宫里一片沸腾。
如同多少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一样,那天瑞臻正在麒麟阁习字,忽然福禄来报,说邺国的使节到了。
瑞臻笔下一抖,一幅马上就要临完的帖子毁了。他平静地搁下笔,将写坏的纸揉作一团丢在一边说:“叫他去承元殿等我。”
邺国的使节只带来了一个消息:邺王班师回朝,路过陈地,将在陈宫留宿一晚。
绮念生
五绮念生
据邺国的使臣所奏,邺王将在五日后到达陈宫。
但使臣到达的第二日清晨,天还刚微微亮,一队先行骑兵便已经打开了皇宫的大门。瑞臻一向睡得极浅,他在梦中听见马蹄声与嘶鸣声,立刻就醒来了。
他“唰”地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凝神细细辨认,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扬声叫道:“福禄!”
过了一会儿,太监总管福禄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皇上。”
“外面怎么了?”瑞臻语调镇静,从容不迫,连福禄也没有发觉他放在床边的手正紧紧捏着身下的被褥。
“回皇上,是……是邺国的士兵。说是……说是来先行接管皇宫的。”福禄伏在地上,吞吞吐吐地说。
寝宫里一片安静,仿佛瑞臻连呼吸都静止了。末了他说:“出去看看。”说罢作势要下床。
荣禄额头上冒出一片细汗,想拦他,却又不敢动,只是一个劲儿道:“皇上……这等事交给奴才就好!您歇着,您歇着……”
瑞臻也不管他,自己弯腰穿上鞋,扯过一旁搭在架子上的衣衫。衣服的带子系了几次都不成,他忽然狠狠将衣服扯下来甩在地上,穿着里衣就要出去。
荣禄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又拿过一件衣服,想给他披上,却被一把推开。
瑞臻推开寝宫大门,站在门里。
门外的庭院里,站着七八名身着盔甲的邺国士兵,把守着寝宫各个方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长枪,泥塑一般站得笔直,仿佛没有看到瑞臻般,头都没有回一下。
再往远处看,含清宫外,一人骑于马上,马鞭握在手中,正对底下的士兵发号施令,得令的士兵几人一组,列队向皇宫内各处散去。
瑞臻静静立于殿内,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在他眼中,六年前流血之夜仿佛重演了一样,皇宫里到处是肆虐的邺国士兵。暴打、砍杀,哭喊、惨叫……一个又一个人倒下去。挡在他身前的老丞相前一刻还在怒斥这些贼子,下一刻头颅就飞了出去。喷涌的血有些溅在瑞臻脸上,温热又粘腻。
瑞臻伸手摸了一下脸,仿佛那血迹还在他脸上。
他跨过门槛,向外走。刚走没几步,邺国士兵伸出长枪拦住了他的去路。瑞臻面无表情看了他们一眼,正打算径直走出去,远处马蹄声又起,那队长模样的人过来了。
“不得对陈王无礼。”他下马,呵斥那两名士兵。
拦路的长枪收回去了,瑞臻面前出现一条路,但是他没有动,而是看向来人。
“高川,亲卫军第一队队长。我王不日就到,这里近日由我接管,鲁莽之处请陈王不要怪罪。”高川说着,神色间却没有言辞那样恭敬。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像是去安排禁卫的事。
瑞臻站了一会儿,似乎突然间失去了兴趣,转身回含清殿了。
后几日陈宫中的人个个缩着身子,说话都不敢高声。
瑞臻精神很不好,几乎足不出宫,连每日的教习也不去,容轩过来陪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但他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叫沈凤臣过来看过,却查不出不妥,只说思虑过度。容轩心知瑞臻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劝慰的话他都说不出口,只能尽量引开他的思绪,有时吹箫给他听。
很快邺王到来的日子到了,凌晨起就不断有传令兵飞骑而至报告邺王行至何处,想来黄昏之前就能到陈宫。
整个陈宫从一大早就在忙碌着,福禄带着所有的小太监忙着到处布置,以迎接邺王。沈凤臣和冯启云都在自己住处闭门不出,而瑞臻从一大早就无影无踪。容轩略一思索,一个人去了流云殿,果然没多久就在合欢树环绕的偏殿找到了瑞臻。他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轩推门而入,瑞臻听到声响回头,见是他,又转回了实现,背对着容轩说:“也只有你能找到这里了。”
容轩没有应声,而是问:“皇上为何在此处?”
“忽然间想来,就来了。”瑞臻说完,好像忽然来了兴致,指着窗外的一株长势茂盛的合欢树说:“你还记得那里么?”
“记得。”
“那年朕心血来潮,爬到树上摘花给沈凤臣做药,结果下不来了,最后还是你们想办法把朕背下来。”瑞臻眼角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神色:“那时候的事,真是无比快活。”
容轩也情不自禁微笑了一下,那是最初几年,几人年纪都还小,最爱胡闹,但四人之间关系却是极好的,有时几乎可以不分上下。不像后来,沈凤臣整日在太医院,冯启云很少出来,只剩自己和瑞臻。然而,他们两人也都变了。
容轩叹了一口气,很快又想到现下的境况,便出声:“皇上,同臣出去吧。”
瑞臻垂下眼睛:“朕……朕怕出去会忍不住。”
容轩知道他的意思是担心自己忍不住,控制不住怒火,而被人察觉出什么。
“但是,如此逃避……”
“你要说的,朕都知道。”瑞臻从椅子中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刚才不过是说说笑话。走吧……朕,是必须站在他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