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臻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对容轩说:“你站在朕身边。”
容轩低身接旨。
承元殿原本是陈宫的正殿,上朝和处理国事都在此处,也是六年前被血洗的地方。六年间瑞臻鲜少踏足此处,一方面已无政事要他决断,另一方面,他感到无法面对那日殿上血肉横飞的人们。
但这次不一样,他在承元殿迎接邺王,脚下大殿的每一块青砖仿佛都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瑞臻等着,宫门处出现一队人影,虽然距离太远看得并不清楚,但瑞臻觉得自己似乎能一眼看到邺王的身影。
就算化成灰都认得。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不由攥紧了拳头。容轩在身后担忧地看他一眼,轻声道:“请您忍耐。”
瑞臻点点头,神情颇为认真地说:“你说的对,容轩,我听你的话。”
说话间来人越走越近,等为首的人跨入殿门的时候,瑞臻看上去除了苍白了些,已经没有什么异样了。
六年过去,邺王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仍然穿着黑色的战袍,步伐有力,神情冷峻。只是细看就会发现,手背上多出了一条伤痕,像是箭伤,想必是征战中留下的。
邺王一进承元殿,目光便落在瑞臻和容轩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稍微勾了勾。这一变化很快又隐藏在严肃的神色中,没有人察觉。
“你便是瑞臻?”最后邺王冷冽的目光直直定在陈王身上,开口问。
容轩觉得瑞臻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挺起脊背,笔直地站在原处,咬牙昂首道:“正是朕。”
“朕?”邺王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哈哈大笑,“朕……差点忘了你是陈王了……”那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如同利箭一般刺穿瑞臻的心。
少年脸上血色尽褪,身体似乎摇晃了一下,容轩立即暗自警惕,准备一有万一能随时接住。但那身躯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又站好了,直挺挺在邺王面前。
“你可知道,朕就快一统天下了!”邺王极为讽刺地看着瑞臻:“当年你说要杀我,恐怕快要来不及了。”
瑞臻脸色煞白,紧咬着嘴唇不语。邺王“啧啧”道:“都快咬出血了,这么不甘心么?”
说话间上前一步,状似想托起他下巴。
这动作十分之轻佻。若是说六年前还瑞臻还是孩童时做出可以理解,此时显然带了些调笑和蔑视的意味。
瑞臻狠狠后退一步摆脱他,而容轩也上前站在他身侧。
邺王饶有兴致地看看自己落空的右手,勾起一个微笑:“似乎比朕想象的有趣。不过……还太早。”说罢竟不再理会瑞臻二人,转身出去了。他身后的侍卫也瞬间撤了干净,大殿里就剩下瑞臻和容轩二人。
瑞臻这才长舒一口气,下意识抓住容轩的手。容轩正想说“不妥”,却察觉他手心潮湿,还在不断微微颤抖着,便没有做声。
这一晚,不知道陈宫中有多少人度过了不眠之夜。瑞臻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却从福禄那里得知邺王已经离开了。
数百人马,何时离开,竟然没有一个人知晓,邺王就这么静悄悄走了。
瑞臻想不透他的来意,但是他心中总有个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他倍感耻辱,同时还有几分心慌。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
在邺王离开的第十日,瑞臻屏退随从,独自一人到了沈凤臣所在的太医院。
“皇上!”沈凤臣一见瑞臻,惊讶地叫出声:“您怎么亲自来了。”说着就要招呼人来侍候。
瑞臻制止了,自己到太医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说:“朕决定了。”
沈凤臣霍然抬头,只听见陈王一字一句地说:“朕要他。”
有所思
六有所思
“朕要他。”
瑞臻这句话说完,房间里一片安静。
但沈凤臣目光中的震惊很快便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您这是……”
“朕不能等了。”瑞臻语气坚定:“世事难料,谁知道往后是什么光景,朕没有时间慢慢等了。”
沈凤臣知道他说的是前日邺王忽然到来的事。虽然一直都明白,众人不过是被软禁于此而已,但六年来无纷无扰,渐渐让众人觉出一丝世外桃源的味道。直到邺王出现,就像一记沉重的巴掌,打醒了所有人,让他们看得更清楚,所谓安宁只不过是错觉罢了。
只要那个人愿意,他们随时会坠入十八层地狱,包括陈王。大概正因为如此,他才忽然放弃一直以来的打算。
沈凤臣想明白这点,也便不出言劝阻,只是问:“您要我如何做?”
“朕要能摄人心智的药。”瑞臻说。
沈凤臣心头一震,隐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思索一下说:“皇上,上次送去的熏香,不行么?”
沈凤臣说的,是惜春殿里燃着的香。虽然焚起来是佛手的味道,但实际上里面掺了些催情的药物。沈凤臣亲自配的,无色无味,只是到略微引起□的程度,并不会使人察觉。
瑞臻问他催情之法的时候,沈凤臣已将他的心思猜到六七分。瑞臻也并不避他,时而独自一人来讨教,但说破还是头一次。
“你知道他心智坚定。”瑞臻垂下眼帘,承认这件事让他感到几分难堪。
沈凤臣无言。
所谓“身在此山中”,他身为局外人反而看得比这两人清楚:落花有意,流水未必无情。只可惜以容轩的性子,只怕宁可去死,也不肯越君臣之道一步。
这在沈凤臣看来固执地有些可笑。陈国早就名不副实了,守着虚礼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想办法活得滋润些,把“从前”不可能做的事都补上——比如种草药。不过他也知道容轩生性如此严肃正经,并非他虚伪,所以也并不曾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