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渐渐糊满前窗玻璃,瞬间刮过,又瞬间一片朦胧。
余回侧头,望着向南珺说:“可以不必开这么快。大雨天,一百二十码,可以算你危险驾驶。”
提示人注意行车安全,语气却听不出埋怨,害怕当然更是没有。向南珺心知一定又是滤镜作祟,他竟觉得余回的语气有几分温柔。
话音落了,时速降至一百一十码,聊表诚意。
向南珺专心揸车,目不转睛地问:“现在几时?”
“原来你揸车这么凶,猛过弥敦道上的夺命taxi。”余回却任他这样开,身体向后松弛靠上椅背,抬起手腕慵慵懒懒,“差一个字八点。”
原来善意提醒不是自危,是担心他。边讲他危险驾驶,边保有这般风度,或许从前不少坐他人飞车。
“不这样开,要赶不及到画廊。”
“几时讲过一定要今晚去取?”余回扭头看他,眼角似笑,“除非你车入别人店里,否则这样大雨,无论怎样都难免会湿。”
向南珺看他一眼,又将头撇回去,目视前方:“那你住址讲给我,我车你返屋。取画的事就改日再约。”
就算今日未能待多几个钟,来日方长,也是好的。
“你就这样开就是,方向没错。”余回不答他具体地址,三言两语话又扯至别处去,“不是讲你平日不揸车,真开起来又生猛成这样。”
“只是不开,又不是不会。”不急着去画廊,向南珺将车速渐渐放慢,“这辆gt车主玩遍国内外大小拉力赛,手持国家认可车手执照,好犀利的。在他手下受够磋磨,谁坐在这油门都要狠踩一脚,才够过瘾。”
即将驶下机场高速,一左一右两条岔路。向南珺正要问余回家住哪处,撇过头,却发现那人面向自己这侧,已酣然睡熟。
想是怕倒时差不易,干脆一夜未睡,生捱到此时。
向南珺也不忍将人再叫醒。于是双手全交予肌肉记忆,载着两人一路朝着坚尼地湾驶去。
余回醒得恰是时候,视野中闪过一瞬海景,窗外依旧疾风骤雨。待完全转醒,gt已泊入某处公寓楼盘的天价车位。
二人视线相对,向南珺愣住片刻,竟第一时间先拔下车匙。好似这楼余回无论如何都要上过才行,如果铁心想要返屋,不好意思,没车可用,请自行冒雨叫一辆taxi嚟。
一番动作意图明显,却还要多此一举解释:“你睡好熟,就没有叫醒你。你未话我住址,暴雨一时亦不会停,只好车你回我屋。”
余回此时已完全清醒,顺他的话打开门落了车:“不住校舍,在这里租屋住?前次元州街帮你叫taxi,也未见你纠地址的错。”
似乎没有反悔要跑的意思。向南珺心情顿时明朗,三两步追上去,将前往电梯间的人拉回:“搭这部。”
是一处需要刷卡才有乘梯权限的隐蔽lift。
梯门关紧,他按下楼层按钮,“56”透着红光亮起。
单身公寓,坚尼地湾近几年新秀楼盘,足足五十八层高,落地玻璃窗,尽享绝佳海景。
单套仅百余呎,最适合年轻男女独住。只是寸土寸金,单层塞入数十户,返工返学高峰时期,白领学生一齐挤入电梯,热闹过集体宿舍。
开发商体贴足够,留最高几层,专供独居富家子。几百上千呎各种尺寸,专梯入户,任君挑选。
向南珺无心做全栋最显眼,却一样不愿热闹太过。于是中规中矩,租下五十六楼一间套房,一室一厅,有厨有卫,独住足矣。
数字开始跃动,一瞬失重感袭来,向南珺咽下口水,答道:“细软太多,校舍是公共空间,总不好用自己的杂物都占住。”
说完提示音响,电梯门再洞开,已至五十六楼。
无人邀请,无人主动,回过神来,似乎都已默认余回这晚就在此处借宿。
向南珺从衣兜摸出门匙,打开屋门,迎面扑来浓烈油彩气味。他恍然“哦”了一声,灯亦未顾上开,摸黑疾步行至窗边,一下开至半扇,被扑入屋内的疾风骤雨击退,匆匆又拉回,只狭一条细缝。
湿润空气涌入屋内,将艺术气味置换。
余回跟在向南珺身后,顺手打开屋内顶灯。
暖黄灯光泼下,淋上一屋气味来源,入目皆是琳琅画作。右侧那面墙上挂满已完成作品,每一幅右下角均写有“az”的落款,无一例外。
经几年沉淀,向南珺的绘画技艺又比当年见长好多。余回盯住观赏,一番比较后,确认至今还留他屋内的那幅乡村落日,笔触确实略显稚嫩。
当年脸上漾着笑坚定要学画的男孩,如今可无愧担一声“艺术家”的称号。是余回真心这样想,绝无半分奉承意思。
“这四年来的所有作品都挂在这里?”
“没有,”向南珺答,“来港市之前的都留在家里,近两年的屋里放不下,都寄存在画廊。墙上挂住的都是最近随手画的。”
“这个也是最近刚画的?”余回从地面捡起被大风卷落的一叠纸片,在掌心摊开,竟满是铅笔画下的人物速写。
接连画了好多幅,是四年前他同向南珺相处经历过的日常。模特仅有一个,无人会熟过他。
而显然,模特本人也是才知道自己无偿做了人家odel。许多年过去,他一概不知,甚至不曾拥有哪怕一份拓印件。
他晃晃手腕,纸张碰撞在一起,沙沙作响:“偷画我,有未给付我肖像使用费啊,向小少爷?”
向南珺紧张上前一步,要抬手抢过,无奈余回手臂对住天花板伸直,即便他跳起来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