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前的,正是御兽门的前任门主,于如蓝的师父贺鸣空。
只见他一手握住了袁啸山的手腕,仿佛只是日常切磋,沉声道:“师弟,是你吗?”顿了顿,声音痛切,“你……为何会变成如此……”
袁啸山的嘴唇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我尽力了师兄!我昼夜苦练、千方百计,可是境界始终停滞不前……我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就差一点,就能化神了,这个小子却三番四次地阻挠我……我六十有余了师兄!时日无多了!若不成仙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我是没有办法了啊!”
他语无伦次,越说越是激动,而贺鸣空却只是注视着他,摇了摇头:“师弟,你已忘了当初你为何修仙了吗?”
仿佛一下被雷劈中了一般,袁啸山的絮絮叨叨戛然而止:“我……我修仙为的是……是……是……斩妖……”
“斩妖……”贺鸣空语声低沉,与对方的声音相合,“卫道。”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悲悯:“师弟,你大错特错了。”
袁啸山的眼中怔怔地落下泪来,突然大哭起来:“是啊……斩妖、卫道……斩妖、卫道……该死的人,是……”猛地举起掌来拍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只听“喀拉”骨碎之声,他的身体已重重地扑倒在地,再也不会动了。
谢红苗看着这一系列突变斗转,心中惊涛骇浪,听到贺鸣空问话,只茫然地点了点头:“是,我叫……谢红瑶。”
“你……也是个好孩子。”贺鸣空只留下一句低语,背过身去,双肩微微地颤抖。
这一场变故堪称浩劫。事发突然,猝不及防,在场二百余名修仙者有五人牺牲,小半负伤。
尤其是距离更近的高位者。捉拿袁啸山的三名小宗主,一人身死当场,就连沈青珉和瑶华宫傅晴岚也受了不轻的伤,昏迷过去。当场哭声载道,喊声震天。
好在贺鸣空一届仙门长辈、德高望重,亲身坐镇,指挥御兽门门下弟子火速收治伤者、安顿众人,才没有引发更大的混乱。
眼见得沈青珉和郎玄都被人带了回去,谢红苗心下焦急,也想跟上,却被贺鸣空叫住,询问袁啸山之事。
谢红苗感念他大义灭亲救了自己,又是刚刚破关而出,面对一团乱麻,当下知无不言,细细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贺鸣空听罢,甫一抬手,身边已有人接话:“师父放心,弟子方才已将那何一丘缉拿,随时可以受审。”声音粗粝嘶哑,正是四年前谢红苗在御兽门过关处遇到过的骑着乌鸦的黑衣人乌啼霜。
贺鸣空放下手来,一声长叹:“啼霜,咱们御兽一门如何就成了这副模样?”
“是弟子等办事不利。”那乌啼霜垂手应道,“却也……力不能及。”当下倒也不避忌谢红苗在场,从贺鸣空隐居说起,将这二十年来的门中之事说了几样。
谢红苗听声辨音,大约也了解到,虽然贺鸣空与袁啸山本身关系不错,但他们二人的门下却颇有嫌隙,一个闭关一个掌权之后,便成了两派对抗之势。心道难怪自己四年前来的时候,这乌啼霜会在凶巴巴地守大门,也是被夺了权,受制于人。
贺鸣空听罢,拍拍乌啼霜的肩膀:“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我也不曾料到,啸山他……竟至于此。”
他摇了摇头,再次长叹:“我御兽一门,名为‘御兽’,却在我手下屡为妖物所挫,反受其害!唉,我……我还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见列位前辈宗师!”说着剧烈地呛咳起来。
乌啼霜连忙上前为其伏背,谢红苗也忙不迭地替他倒水,却被贺鸣空抬手止住。
抬起脸来,白发老者已是目眶含泪,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二十年了……二十年了……”
谢红苗知道,他又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最钟爱的小弟子于如蓝留书出走一事,当年他因此选择闭关,想来也是十分愧疚自责。
却听乌啼霜顿了顿,突然抱拳道:“师父,自己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妖物,毕竟是妖物,率性而为、不通人伦,有的还诡计多端,我御兽门近年来一再遭难,是否是之前御下……太过心善所致?”
面对贺鸣空询问的眼神,他的粗眉一扬,声音更大了些:“二十年前,小师弟正是因为那狼妖郎金瞳才铸成大错,如今袁……师叔也是受了妖物的蛊惑。师父闭关时,弟子还得知几事,比如有只羊妖……”
谢红苗听下去,发现也是自己碰到过的,乌啼霜所说的正是杨婉容,另又说了几件门中弟子维护豢养的妖物为例,心头隐隐感觉到对方的话风不对。
果然下一刻听得贺鸣空问“你以为该当如何时”,乌啼霜的三角眼眯了眯,猛地绽出狠辣的光:“虽则师父闭关之前已经有令除去门中妖物的神智,但二十年来既有遗漏这一二三事,想必还有更多未为所知。眼下需得着力排查、一一确认;今后严令我门上下,妖便是妖,不得再以人情相待,若有违者,一并诛杀!事关我门存亡,不得不如此,还望师父示下!”
贺鸣空沉吟良久,手指叩击着掌心,终于挥了挥手:“……你这便去安排吧。”
谢红苗低头后退一步,行礼道:“贺前辈、乌师叔……弟子还要去看望家师,先行告退。”
离开的时候,听到乌啼霜语声激动,又有新的建议:“还有那百兽窟,先前畲伏阴投了几只妖物进去,只怕也有漏网之鱼,宁可错杀……”
谢红苗加快了脚步。
抬头看看浓云如墨的天空,心头一片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