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水面色一顿,侧首看向季无常,只见他的眼里的波澜已熄灭,被一滩死水代替,薄唇轻启,
“她已经死了。”
温苒大惊失色,捂着嘴不敢相信,眼神慌乱,嘟囔着:“怎么会,怎么会!”
李若水回想起十一岁瘦小的季无常,亲眼目睹母亲死在面前时的痛彻心扉,心中钝痛。
他一个外人尚如此,何况他身边的人呢?说出这几个字时,他的脑海里是不是会想起同他娘亲相依为命的那些年,会不会责怪当时自己弱小不够强大的无能为力。
李若水心底生出一种冲动,可这儿有其他人在,他又不得不将那股冲动压下去,他看向温苒,问道:
“你当时帮她逃出去后,老爷有没有责怪你?”
“没有。”温苒摇头,“他说,他想要的东西拿到了。”
想要的东西?李若水愣住,温苒接着说:
“君姐姐临走时什么都没有拿,只拿走了这位公子耳垂上的耳坠。她说这个东西十分重要,决不能落入老爷手里。”
“他可曾见过?”他问。
“不曾,他并不知道有这个耳坠的存在。”
李若水身体前倾,“你如此在意他,为何没同他提过?”
“因为我答应了姐姐,这件事决不能同任何人讲。”
温苒一脸真诚,话及此处视线平移,“这位公子不同,他是君姐姐的儿子,自然有权知晓这耳坠的重要。”
李若水也转过头来,季无常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捏着右耳水滴形的赤色耳坠,神色恍惚,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紧蹙。
温苒这时站起身来,“菜凉了,我去热一热。”
李若水仰头,虽然他想帮忙,可他更担心此刻季无常的状态,于是道:
“有劳温姨。”
温苒微笑颔首,她伏身端起桌上的菜,像是忽然想起来重要的事,放下手中的菜,直起身,
“对了,姐姐走后,我求老爷留下了姐姐的东西,还在她原来的房间,公子可以去瞧瞧。”
季无常捏着耳坠的手一顿,抬眸,温苒笑容温润,朝他点了点头,季无常收回手直起身,李若水也跟着站起来,三人一前两后走出厅堂,此时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落了满地。
温苒领着他们来到院子西侧的房间推开紧闭的房门,里面淡雅的熏香随着房门打开四散开来,季无常先一步走了进去,温苒回身准备离开,李若水叫住了她,
“温姨,有酒吗?”
温苒会意点头,“有,我去给你们拿。”
房间内一尘不染,整洁干净,完全不像是二十多年没人住的样子,屋子里的东西并不多,桌案上仅有一些瓶瓶罐罐排成两列,木施上挂着赤色对襟齐腰襦裙,房间正中央是一副画,画上的女子着的便是木施上的襦裙,头发素净仅有一根木簪,双眼上蒙着一条白纱,趴在桌案上,发丝在身后鼓动,桌案上的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
虽然蒙着眼睛,可不妨碍那张脸的美,犹如清冷仙子,美的不可方物。
与当年那个瘦骨嶙峋、毫无生气的女人简直天差地别。
虽然无常的脸与她十分有七分相似,可无常的脸,却是妖冶的美,摄人心魄,大抵是随了父亲吧。
温苒送来热好的饭菜,又拿来两坛酒,告诉他们今夜可以留宿在这儿,便没再来叨扰过。
两人从白日到晚上,两坛酒空了,又去向温苒讨了两坛,大部分的酒都是季无常喝的,李若水的酒量不济,一坛只喝了一半,就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两人坐在蒲团上,桌案上的瓶瓶罐罐已被他们收拾好放在了安全的地方,桌子上的菜肴早已冷掉,李若水麻木地端起碗,灌了一口酒,大部分的酒洒在前襟,只有一小部分进了肚。
他毫不在意地放下碗,没了往日的沉稳,双眼迷离失焦,站起身,晃晃悠悠越过桌案,在季无常身边一屁股坐下,吃了酒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在坐下时,身体一歪,躺进了季无常的臂弯里。
昨日,今日,他和无常都接收了令人出乎意料的讯息,相较于他,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肝肠寸断,母亲被父亲亲手剜掉双眼,被囚禁,被利用,就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对于无常来说,何其残忍,他的父母不是在相爱的情况下有了他。
李若水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此时季无常也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
吃了酒的人胆子比平日大上许多,李若水伸手撩开季无常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掖至耳后,手指顺着耳朵的弧度慢慢下滑,来到右耳的耳垂,轻轻捏了捏,耳垂由白变红,很是有趣,他忍不住又捏了两下。
“哥哥。”
手被抓住,李若水没有挣脱,他眨了两下眼,
“无常,我不会安慰人,你应该清楚。”
季无常轻声应道:“嗯。”
“不痛快,就要说出来。”
季无常挪开眼,黑色的眸子如星子闪烁,“没有不痛快,只是觉得,娘她为了我,拼了命逃出去,可我,却连凶手是谁都还未弄清楚。”
李若水看不得他如此自责,抽出手,两只手捧住他的脸,“我们会找到的,相信我。”
他目光如炬,如同一株火苗,点亮季无常沉闷的心。
他当然相信他,从始至终都是。
“嗯,”
低沉的嗓音钻进耳朵里,李若水心底一软,身体也跟着软了下来,他的手一滑,刮蹭到一片柔软,上面的温度灼热,烫得他缩到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