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寒风吹动他的发丝,落雪覆盖了他的眉眼,一滴滴泪从他通红的眼角垂落,混合着脸颊上融化的雪水,苍白的唇亲吻了一下剑柄,玉白的指骨上褪了皮,露出模糊溃烂的血肉,他却不曾在意,只小心地将那剑收入怀中。
何至于此。
她擦去眼角的泪,将昏过去的谢迟抱在怀里,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谢迟的那天。
沁宁从小便是在羽山长大的,她第一次见到谢迟,他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连羽山扫石阶的仆役穿得都比他更体面,但是他的神色间却从来都是睥睨高傲的,仿佛他天生就是如此,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场。
谢若望将他领了回来,从此,羽山就多了一位少主,她从小就知道,谢若望是要把她嫁给谢迟的。
她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寡言又冷漠的少年,纵使他并不喜欢她,但是没关系,长大了以后,他们总会成为夫妻的。
她愿意等。
谢迟仿佛从小就是一个天才,他以令人咂舌的速度成长着,无论谢若望交给他什么样的危险任务,他都会一声不吭地去做,只要能让他变强的事情,他都会去做,去学。
从晨昏到日落,羽山的人都能看到他练剑的身影,他渴望变强,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
有一次,谢若望又要他去降伏一种妖兽,名为焚寂,她早就听说那是从上古时代便存在的一种妖兽,十分危险。
她不放心,偷偷地跟在他身后下了山,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呼吸的瞬间,她便被焚寂盯上了,她害怕极了,整个人抖如筛糠。
谢迟就像那些话本子里从天而降的英雄,却在救下她之后没有给她一个正眼,只是有些诧异地皱了下眉。
她不甘心地问他:“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冷漠?”
她自认美貌,身份高贵,自小便十分讨人喜欢,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谢迟总是那么排斥自己。
直到有一日,谢迟孤身一人下了山,这一走,便是数十年。
谢若望大发雷霆,她头一次见到谢若望这么生气,那双向来平静的眼睛里压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隐匿了自己的气息,羽山数次派人寻找,却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关于他的踪迹。
云洲的岁月过得很慢,再次见到谢迟,她几乎要不认识这个眼前的人。
他的腿被打断了,浑身上下皮肉绽开,几乎是深可见骨的伤痕在他身上比比皆是,周身没有一处好的皮肉。
谢迟的身上被捆了数道玄铁链,几乎要嵌进他的骨头里,他像只暴躁的野兽,浑身上下充满了骇人的戾气。
谢若望站在他身前,一脚踩在他的背上,面无表情地问他:“知错了吗?”
他趴在地上,脊骨都要被踩碎,却还是不肯服输,只瞪着一双通红的眼道:“我没错,放我回去!”
谢若望点点头,转头就下令将他关进了暗牢,暗牢中不见天日,每日只能与蛇虫鼠蚁为伴。
羽山少主?
沁宁心想,恐怕没有人相信,表面上如此高贵的身份,众人眼中天纵奇才的少年,会被打断了腿关在羽山的暗牢中度过了五年之久。
羽山没有人敢忤逆谢若望的命令,她也是。
她只能趁着无人看管的时候偷偷去看他,她想跟他说说话,毕竟谢迟从来没有给过她机会,让她能够了解他。
每一次,她都能看见谢迟安静地倚在墙角,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垂眸摩挲着。
她实在好奇,便隔着暗牢的铁门问他:“你拿着的是什么呀?是谁给你的?”
这句话问完,她看见谢迟的嘴角久违地翘了起来,眼中透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情绪。
那是她从来没有在谢迟脸上见过的,堪称温柔的神色。
他说:“是我的妻子。”
他的妻子?
沁宁像是整个人被冷水泼了下来,她甚至有些僵硬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有了妻子?”
谢迟没有再说话,就当她不存在似的又低下了头。
谢迟现在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看,浑身都是恶臭难闻的味道,没有谢若望的允许,甚至没有人给他治伤,一双断腿破溃流脓,身上的伤口也同样狼藉一片。
他的灵力早就被封住,谢若望每隔三日才会给他一碗清粥,没有水喝,他便只能从暗牢上方檐角的破洞中去接天上落下来的雨,饿得极了,便抓地上的蛇虫鼠蚁来吃。
浑身上下哪点还有当年的仙人之姿,他活得甚至不如路边的乞人。
最起码,他们是自由的。
谢若望每日都会派人来问他:“知错了吗?”
他答:“我何错之有?”
他到底在执拗些什么?只要低头认个错便能不再受这种苦,沁宁想不通,是为了他那个所谓的妻子?
终于有一日,谢若望亲自去了牢里,她在暗牢外等了好久,只听到谢迟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遍了羽山的山谷。
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哀鸣,让整片山谷中的灵鸟都惊飞一片。
从那一日起,谢迟便被谢若望放出了暗牢,他身上的伤也被治好,又恢复到了曾经那副仙姿玉彻的模样。
他不再总是想着要下山,甚至对谢若望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尊重。
他似乎将记忆中的人当作了自己,经常做出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举动,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谢迟。
面对她的时候,他不再是终日冷着一张脸,他常常兴致勃勃地带着她去体验一些她根本就不喜欢做的事情。
沁宁开心的同时,心里又嫉妒得发酸,就像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一样,不喜欢做什么,也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