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句话,贾敏便打消了去京城的念头。没多久,缠绵病榻数年的大嫂于氏撒手人寰,紧跟着二哥贾政的嫡长子贾珠病逝,贾敏心里为大嫂和侄儿哀痛,也怕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痛,满心里打算想去京城探视探视,实在是丢不下自己的一对儿女,最终未能成行。
但是,贾敏心里未必就没有怨言。
林如海当年才华冠京城,金殿奏对称旨,蟾宫折桂,御街夸官,荣摘探花之冠,连先帝都赞许有加,随即入翰林,前程一片看好,正是如火如荼之际却急流勇退,自请外放,从微末小吏做起,直至今日的从二品巡盐御史,虽然家财积攒了不少,也算不愧对林家之列祖列宗,不过,和一般清流读书人所崇尚的出翰林入内阁名列朝廷首辅的光耀前程相比还是有些黯然失色,而且,贾敏出嫁没多久就随他出京赴任,一别故里和父母高堂就是十数年,仅仅是当年父亲故世时回去过一次,思之令人惆怅。
贾敏就闹不明白,夫君当初为何要自请外放。而且外放的官员三年一任,考核好的话托着京里的亲属或是好友活动活动、运作运作总能回京,故而这十多年来贾敏看着任上的许多官眷都随夫返京,尽管她嘴上没说过什么,心里却委实难受,不知为何夫君一直没动过回京的念头,不仅如此,偶尔有京中大哥二哥的书信过来,委婉暗示要不要在京中托人暗中运作好使他返京的时候,总被他一口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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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外翠绿的树影,投射到垂挂着杏色湘帘的室内,铺撒出一室细碎的光影。
一家人团坐着用过早饭,林如海便要起身去官衙了,他望着林煜,若有所思地说:“煜儿如今身体既然好了,该是是继续学业才是。”
贾敏忙说:“老爷说的是,那便还是下帖子叫那贾先生继续来府里给煜儿授讲罢。”
林如海略蹙眉,又摆手道:“贾先生的学问自是极好的,不过,他现在忙着很,恐怕无心为煜儿授讲,不若另请高明。”
林煜在心里琢磨,这贾先生,不会就是书中提及的贾雨村吧?
果然,贾敏和林如海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林煜的疑问。
贾敏听了便说:“那倒是可惜了的,我想着那贾先生是进士,尽管因着德行亏了点被罢官免职,教教煜儿倒是极好的。”
林如海哼了一声,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道着何也,乃为人立身之根本。他既然德行有亏欠,何能指点煜儿?”
林如海又叮嘱贾敏说:“说不定他还会来我们府上纠缠,妄图凭着以前给煜儿授讲过的那点子情分叫我去给他运作复官起用的事情,你一概不要理会。”
贾敏和林煜这才知道。原来贾雨村昔日得中进士,后外放为官,却被上峰和同僚弹劾后罢官来至扬州,他的才学是真的,又凭着花言巧语“晚生与大人之舅兄乃有同谱之荣”之类的鬼话骗得林如海动心,遂将其聘为西席,为林煜启蒙之用,当然这是林煜附身之前的事情,后来,林煜和黛玉身体都出了状态,这位贾西席就处于暂时放假的状况了。结果,他听说圣旨要起复旧员,便四处钻营,几次三番来找林如海求告帮忙,如海生平最恨这等营营汲汲之人,虽不屑之,却念着他于林煜有师友之德,不好明着拒绝,只能打着哈哈含混过去,哪有可能还把他请回家继续给林煜当师傅呢?
最终,林如海磨不过贾雨村的厮缠,给他指了条路,写了封信给京中的舅兄贾政,含糊其辞地请其为贾雨村运作复官一事。林如海心里想的是,贾政不过是一从五品的工部官员,素日也不甚有手腕和交际,恐怕是帮不上贾雨村什么忙吧?且把这人支混走了,省得他天天来官衙和我府上求告。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贾政却不知怎么就和贾雨村一见如故,倒是竭力为他奔走,贾政虽然无能,他夫人王氏之兄王子腾却颇有能耐,愣是给这无根无基的贾雨村谋了个缺,起复为官了,倒是叫如海大跌眼镜,这是后话。
且说把贾雨村糊弄走了之后,林如海便托人给林煜找了一位极好的西席。
这一位李老先生年纪六十开外,当日也是进士及第,偏是个极恬淡的性子,不耐官衙的俗务,趁着给老母丁忧的机会三十多岁就急流勇退,回了故里,平时教教学生讲讲学问,江南天气湿润,极是养人,倒是自得其乐。
林如海对儿子训诫说:“李老学生学问极好,虽然年事已高,却是才思敏捷,便是你们年轻人也多半不及。而且他一直给人授讲,最擅长科考应试之道,于你将来春帷之事极有裨益,你要虚心求教,不得懈怠,更不得以我之昔日探花之名而招摇师前,,不然,定不饶你!”
林煜这些天没事就在研读那本书,对书中提及的社会现象风土人情已有所了解,见林如海这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略有些好笑,心想:“林如海算是全书中难得的慈父了,对待子儿子也是张嘴就训,和那迂腐的贾政如出一辙。这里的人好似全不懂后世赏识教育,不明白‘好孩子不是打骂出来的,而是夸出来的’道理”。
贾敏忙在一旁劝导:“老爷,好鼓不用重锤敲。煜儿是个懂事的,定会好好习学,我不担心那个,倒是忧愁着煜儿身子骨才好就要苦读,别太冒进了才好。”说着,一脸慈母专属的担忧之色,林如海叹气着说:“你呀,知不知道‘慈母多败儿’,唉,算了,煜儿身子才好,我去和李老先生说说,叫他暂且缓着点来,再者,贪多嚼不烂。”